关于“国学”,目前争论颇多,我有一些想法,在此也谈谈自己的观点。
何谓“国学”?根据1989年版的《辞海》的记载是这样说:“国学。①犹言国故,指本国固有的学术文化。②西周设于王城和诸侯国都的学校。英文里对应的“国学”一词一般翻译为“Sinology",实际上多指的是汉学。
“国学”一词实际上是在中国封建王朝的语境影响下产生的一个特殊学术词汇。它是受中国封建社会“夏夷”之说的影响而形成的。中国封建王朝统治者和那些时代的士大夫们是不把研究中国汉族的民间社会、平民文化视为“本国固有的学术文化”,更没有把丰富多彩的中国少数民族文化视为中国文化的一部分。而20世纪初叶提出“国学”概念的中国汉学家们则是受到这种传统观念的影响,将以研究儒学经典为核心的“汉学典籍”的一门狭窄学问就冠之以“国学”,邓实对国学的定义便可见当时的汉学家对“中国之学”的片面理解,他说:“国学者何?一国所有之学也”(邓实《国学讲习记》,《国粹学报》第19期),显然把经史子集等汉文典籍视为就是“一国所有之学”。
在中国学术史上,因为这种观念的影响,对中国丰富多彩的社会、平民文化和民间文化的研究非常薄弱,如二十四史基本上就是在讲封建王朝继替的历史。
由于“国学”的缪见,现在国内写过一些研究经史子集的学者就常常被冠之以“国学大师”,这样使国外不是从事汉学的学者误以为这是中国学术界认定的研究“中国学术”或研究中国的权威学者。
由于这种谬见相沿至今,很多近现代深入研究历来被“国学”排斥在外的中国平民社会、民间文化的学者,如费孝通、钟敬文等一批优秀的中国学者,自然就不能算在国学家的队伍里。最近认为季羡林先生也不是国学家的观点,是把研究印度与研究中国作为划分是否“国学家”的分野,那么,问题是,如果把“国学”视为研究中国之学,难道就只是指那些只研究经史子集等传统汉学典籍的学问吗?如果说过去的学者受历史的局限而把这门狭窄的学科自诩为“国学”情有可原,但在今天,传统“国学”的内涵在现代社会还能标榜是“中国之学”吗?如果不能,当代的中国学者是否应该考虑对这种非常不准确的学术术语定义进行一些改进。
传统国学观念导致的另一个不良后果,就是如今对青少年的“国学”教育也局限在“读经”上,一说中国传统文化教育就是读四书五经等典籍,以为这就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或代表。“国学”一词颇能蛊惑人心,“读经”成了对中国年轻一代进行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教育的代名词。
“国学”的提法导致的另一个不良后果,就是在国际上很容易混淆“中国学”与“汉学”之间的区别,我常有机会到国外进行学术交流,经常碰到外国不同学科的学者问的一个问题是:你们的“国学”究竟是指的中国学还是汉学,或者是古典汉学?“国学”一词语焉不详。也许“国学家们”认为这是老外不懂中国文化历史的幼稚问题,但中国是在进步的,一些不准确的学术定义难道不应在新时代的学人手中得以更正吗?非常容易从字面上就误会这是指“中国学”的一个陈年词汇,我们难道不应有所补遗拾阙,不应有所更新吗?难道还要让国外学术界认为今天的中国学者还是摆不脱一种以“大汉族主义”的观念来审视和定义中国的学问和学科吗?
我认为,如果所谓“国学”远远没有包容研究中国的内容,那就没有资格至今仍然称之为“国学”,国学从对应的英文词汇来说,应该是研究中国的整体、研究中华民族,即“The Chinese Nation"的学问;应该是集中国各个民族所创造的精神文化遗产于一体的“中华民族之学”,这样才配称为“国学”。我认为,在我们现代学者的手上,应该正误,正历史之误、正旧学者之误,而不是墨守成规,一成不变地将它用来代表“研究中国的学问”。像清华大学这样在国际上被视为中国大学代表的名牌学校,成立“国学院”的初衷如果不是致力于研究“中国学”,而仅仅是以研究传统的所谓“国学”为己任,那名之曰“汉学院”或者“古典汉学研究院”等更为确切,这样也能显示一点当代中国教育界、学术界的求真求实、锐意改革的精神。也能使中国众多应该是“中国学”的重要内容而历来被排斥在“国学”之外的学科和民族能看到当代中国学术界的进步。
原载《中国民族报》2006年2月17日,作者授权天益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