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球化文化消费想像的时代,本土文化问题基本上成为一个边缘性话题,即使有人提到,也仅仅成为全球化话语的一个弱声部,依稀能够听到一些声音。然而,我仍然有兴趣听这种边缘的声音,仍然想追问乡土中国叙事在东方文化弱势前提下是以何种方式存在的,而且乡土美学在这种边缘文化中具有怎样的建构性和原创性的,或许这才是一种真正的“希声”之“大音”!
一 乡土在城市化扩张中的乡愁
乡土之美在现代人心中成为一个家园般的美好想像,这种包含着故乡、故土、大地的精神实体,成为人的恋土和回归家园的冲动本源。那些从乡土出发而离乡别土的精神流浪者,那些在喧嚣的都市中对土地依恋的巨型想像,在全球化扩张中不断失落,于是,离乡—思乡—无乡—寻乡—回乡的精神回归形式,成为自赫尔德林以来诗人们呼唤“诗意地栖居”的持续呢喃。
无论是离家还是回家,绵绵乡愁这沉重的怀乡情,使现代人感到了在乡村和城市之间“决裂与选择”的双重痛苦!于是,怀乡和归土成为一个个海内外游子落叶归根的“寻根”之路,将现代性的关键问题推到了我们面前。
事实上,现代化就是城市化的过程,如果说1800年全世界仅仅有百分之三的人口生活在城市,那么,二百年后的今天,发达国家城市人口已经超过百分之六十。这意味着,走向现代化进程中,那种从古代开始的“离土不离乡,离乡不离土”永远把农民固滞在土地上的方式,一去不复返了。第三世界的城市不得不扩,在20世纪中叶中国共有132个城市,仅仅过了半个世纪已经扩展到700个城市。人们面临着大城市迅速膨胀而乡土逐渐萎缩的局面,它造成链状的城乡双向价值碰撞问题:一方面,乡土人口向城市迈进,所带来的烙印般的前现代乡村价值、故土信念和生活方式,遭遇到了城市的多元生活方式的碰撞和冲击。由于农业社会在人类发展中必须转向工业社会,而在这转型中农民处于社会权力的末端而无力进入真正的话语层。而大城市人口大量向海外迁徙,又遭受到西方和东方文化断裂的冲击。这一离乡离土的迁徙成为中国乡土社会解体、家族中心丧失、集体理性转换为个人本位主义的合法性开始。
观念的变化和生活方式的断裂所导致的“文化失根”,将在半个世纪内持续震撼中国人的心灵。在现代化的城市变化中,所有迁徙者都遭遇到自身的生活方式、思想观念、文化模式冲击和调整,同时随着这种迁徙,人们的艺术审美的方式和人栖居的方式同样将发生诸多变化。这一深刻的变化,给乡土美学的建构留下了新的可能性,给现代人怀乡、思乡、回乡,留下了丰沛的想象空间。
二 生态美学的乡土审美实践
现代性为人们承诺美好生活的同时,又带给人们太多的生态灾难:自然生态危机、社会生态危机、精神生态危机、文化生态危机,使得森林毁灭,水土流失,河海污染,物种退化,精神失落,道德沦丧,心态失衡,形成威胁人类生存的生态大灾场。面对精神生态失衡的消费主义和文化霸权主义,哲人们提倡具有文化生态意义的重回乡土感受生命大地的精神复归方式。
如今肉身沉重,而灵魂轻飘,似乎只要肉身安定了,让灵魂飘逝也无所谓。这里可以从俄国女作家拉祖莫斯卡娅的著名戏剧《青春禁忌游戏》中获得启示: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四个即将毕业的高中生老师家为她庆祝生日。他们唱起了生日歌并带来了生日礼物和祝福。然而当几个孩子表明了他们真实目的——考试成绩很差而想拿到老师手中的保险柜钥匙调换试卷。女教师在震惊中加以拒绝,明白了自己所信仰的教育已经完全失败,孩子们可以撕下面具为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择手段。为了彻底从精神上击垮老师,学生们开始了丑陋的表演:喝酒、甩东西、嘲笑真理和良心、讥讽女教师的处境,男学生竟然当着女教师的面假装强暴女学生。女教师的精神防线崩溃了,她意识到整个俄罗斯教育其实培养的是一群自私自利的小市民,在这场搏斗中她唯一凭借的是人类的起码良知,可是这太单薄了,为了阻止强暴女学生,她交出了钥匙并把自己锁进了卧室。老师的悲伤欲绝使其他的三个孩子突然醒悟,他们把钥匙挂在了女教师的卧室门口。天亮了,他们发现女教师已经吊死在卧室中。
当代教育的失败、精神的无所依、价值的漂泊感和金钱至上主义,是因为现代性在强调金钱、速度和时间的同时,抛弃了人类赖以生存诗意大地和精神拯救维度所致。如何重新回到精神重构的新理性,回到原初生命源头大地之上,进入意义世界寻觅向本源靠拢的可能性,成为乡土美学研究的必然使命。
三 乡土美学重新构造简单生活方式
消费主义“身体”扩张与全球同质化潜在逻辑,使中国的消费主义日渐明显。一些反对消费主义张扬绿色生态生活方式的人认为:现代化或现代生活不是高楼、汽车、病毒、荒漠、沙尘暴,真正的优质生活不需要太多人工的雕饰和过剩的物质炫耀。如今西方许多人已经认识到“拼命生产、拼命消费”生存方式的弊端,中产阶级中更悄然兴起了“简单生活”——把家搬到乡村,自钉木板房,不使用过多电器,挣有限的“薪水”,充分享受大自然中的空气、阳光。社会学家认为:这种返璞归真、回归自然、“少就是多”(less is more)的“简单生活”,在21世纪必将成为一种普遍的风气。也许,简单的生活,简单的消费,也就是像托尔斯泰晚年素朴的生活一样可能会重新呈现出魅力。
消费社会以最大限度攫取财富为目的,不断为大众制造新的欲望需要。在个人暴富的历史场景中,每个人都感到幸福生活就是更多地购物和消费,消费本身成为幸福生活的现世写照,成为人们互相攀比互相吹嘘的话语平台。针对消费主义生活的名牌崇拜,消费中心主义,喧哗与贪婪等问题,人们开始反省生命生活的意义,体认到信息时代的生活是智者引导的“复杂生活”,它不能使人灵肉和谐,而只会让人丧失灵魂。应在日常生活中力图弄清个体存在意义,阐明在物质世界中人的存在的精神性,为人类生存留下反思和回归的空间。
乡土美学是全球化中东方美学产生的新问题意识,神性乡土、诗性乡土、人与乡土的审美关系的研究,都将使得乡土美学成为新世纪重要美学话语:它是留守乡土的人们的“守望美学”,是城乡结合部的“乡愁美学”,是都市人和海外漂泊者的“还乡美学”。当然,在一派回故乡和大地的归路上,我仍然清醒地体认到,今天的回归仍是为了超越和前行,而且,我们仍然不能丧失透视乡土文化中的僵化和保守层面并坚持批判立场的清醒和执著。(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