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城市居民的居住条件越来越好,“七十二家房客”式的逼仄拥挤正在进入历史,独门独户的公寓(单元房)日益成为主要的居住方式。可不少人又怀念起过去那种邻居都像一家人的氛围来,嫌现在邻里关系冷漠,老人尤其寂寞。这真是城市生活的两难。有了宽敞的住房以后,还能做些什么来提高城市生活的质量呢?
我们应该更多地发展社区文化,特别是集体性的、互动式的、表演类的文化活动。这方面很多地方已经有了相当好的基础,例如几乎每个公园里都有自发的歌咏队、清唱组、健身群,不少里弄、小区也有类似的活动,既可以自娱自乐,展示才艺,更重要的是让大家有了社交的机会。相对于专业心理咨询师主导的“心理关爱室”,这些活动可以说是预防性的集体心理保健操;相对于打扑克、搓麻将,这些活动显然更加有益于身心健康。为了让广大市民都能享受到积极的社区文化,我们还需要在两个方面提供更多的服务:场所和指导。
说到场所,上海已经有一百多个公园免费向市民开放,但公园的密度毕竟还没有高到遍及所有的社区,能不能让我们的每个里弄、小区都有文化活动的场所?至于指导,其实最需要的并不是把群众文艺拔高到专业水平,好给领导看看,上去争个奖项;社区文化关乎老百姓的日常民生,理当细水长流。为什么还需要指导呢?从理论上说,人人都有从事文化创造的潜能,不少业余爱好者差不多是无师自通的,但对很多人来说,这种潜能需要外力来激活。就是那些会一点的爱好者,也希望能有懂专业的文化工作者来帮他们进一步提高,他们也想登台演出——不一定要去音乐厅、大剧院,就在社区里,演给街坊邻居、亲朋好友看看也挺好。有些还可能发展成为社区的旅游文化节目。二十世纪上半页在上海形成的越剧、沪剧、滑稽戏就是在文化人的帮助下,从小型说唱演变而来的。当今发达国家的业余演艺都很发达,在那些著名的明星院团底下烘云托月的,是不计其数的小型乐团、剧团、舞团,构成了他们的草根文化风景线。
几年前我在伦敦讲学时,一位人类表演学教授告诉我,英国政府给了他很大一个项目,要他研究如何帮助都市公寓楼群里的住户提高生活质量。因为在欧美有钱人多住独家别墅,租住由政府补贴的公寓楼的多半是穷人,穷房客常常把房子弄得一塌糊涂,让政府大伤脑筋。这位教授带领大学生去帮助那些穷人,通过组织集体文艺活动,让他们逐步养成团队精神,改变社区的文化。他很想了解国际上这方面的经验。我告诉他,在上海住进公寓楼代表了生活水平的提高,很多小区每天都有自发的集体活动,如木兰拳、交谊舞等等。他听了煞是惊喜,说这个经验要好好总结出来,可以给全世界的城市做个榜样;因为从长远来看,公寓楼才是城市居住方式的主流,决不是独家别墅。第三世界国家就不用说了,就是发达国家也应该走这条路。
欧美的大多数人未必会接受这位教授的观点。根深蒂固的个人主义理念使得他们嫌一家一套的公寓还太拥挤,不自由,只有独家别墅才是理想的居住方式,城里没地方就搬去郊区,甚至乡下,宁可每天开车到城里来上班。上世纪七十年代以来,许多大城市的中心城区(inner city)被有钱人和中产阶级抛弃,成了穷人聚居的地方,毒品、妓女、黑帮泛滥。中心城区的破败带来恶性循环,独家别墅造得离城市越来越远,造成的能源消耗和大气污染越来越严重。克林顿当美国总统时注意到这个问题,支持一种“社群主义”(communitarianism),希望多造成群联体别墅,既降低能耗和污染,又有助于培养社群精神,解决人际关系冷漠的问题。但这位总统似乎是在对牛弹琴,多数美国人并没有理会他的建议,还是最爱独家别墅,住得越来越远离城市。他们很难想象,社区文化怎么能让城市生活更美好?
2010年上海世博会的口号是“城市,让生活更美好”,这对我们来说是毋庸置疑的,因为我们亲身经历了这些年来的巨大变化;但我们也不能忽视住房条件改善以后,邻里之间产生“间离效果”的问题。发展社区文化是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说到世博会,与历届世博会相比,社会主义特色的社区文化也许是我们最能在国际上打响的一张牌,我们要利用这个极好的机会,抓紧这三年时间,把社区文化工作做得更好,把我们的好经验充分地展示给国际社会,就像那位英国教授说的,给全世界的城市做出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