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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晓明:挑衅式的新鲜之美——评姝娟的《红尘芬芳》

  

  她“突然感到那是一个为了抗拒自己的记忆而形成的影像,带着一种挑衅式的新鲜的美。”(第93页)

  “她把一片狂躁的冷漠倾注给‘对方’的同时,下面的身体——如那个油画中瘫痪的女人,已经毫无抵抗地、炽热地与大提琴互相融和渗入。她几乎又看见了曾把她少女时代引入歧路的某种恶毒神秘的东西。”(第118页)

    

  面对这种文字,人们很难保持平静,那是生命中敞开透出光芒的时刻,文学借助文字之力撬开精神之门的时刻,书写在这样的瞬间使生活事物、历史与细节,都具有精神性的质感。确实,数年前,一个新鲜神秘的名字姝娟与一本厚重的小说《摇曳的教堂》联系在一起,人们在惊愕之余,还拿不定主意要给出多高的评价。几年过去了,这个名字重现江湖,依然新鲜,依旧神秘,挑衅式地印在另一本小说《红尘芬芳》上。现在,人们已经无须犹豫给出充分的评价,这部小说无疑有非同寻常之处,那种叙述,那种描写,那些刻画,那些氛围……,都是当代小说少有的,也是职业化写手难以顾及的。如此执拗地写作小说,强行把历史和事件变成精神性事物,这是对当下潮流的挑衅啊!那种特立独行的句式,冷傲而落寂,仿佛昨日重现,遗世孤立中让我们领略久违的新鲜之殊娟的小说总是写作历史,这些历史远离现在,也并不久远。她选择的都是非常特殊的历史时刻,《摇曳的教堂》写的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的历史,这部《红尘芬芳》则是写作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的历史。这一人类历史重大的关键场景,构成她小说叙事的背景。当代中国小说对现代性进程的殖民历史表现得并不充分,殊娟的关注这样的历史情境,日本、俄国、德国,这些帝国主义在中国的历史上留下的痕迹,在中国人的命运中留下的伤痛。这是帝国历史的冲突,也是中国与东洋与西洋文化的深刻冲突。她要看的就是人类的那些重大事件是如何击中一个人的命运,而一个人又是如何穿过历史,走向自己的精神深处。

  这部小说采取时空交错的对比结构来展开叙述:一条是袁宝儿充当德国间谍在半殖民地的“云间”展开的活动;另一条是袁宝儿少女时期学习大提琴的故事。这二段历史平行推进,相互映照,使故事更具不可洞见的深邃。可以看出,小说对陈家漪的故事的把握显得更为精到,那些怀旧氛围处理得自然而恰到好处。袁宝儿的线索有点过于复杂,牵涉到的人物过多,她的间谍活动也几乎有名无实,被提琴家的身份实际代替了,这反倒是殊娟的聪明之处。纷乱的线索与诗性体验有时还是纠缠不清,以至于小说结尾的过分虚化还是影响了作品更明晰的思想。但殊娟的小说意识相当好,还是可以从容驾驭难度如此之大的題材和复杂的人物心理。她对小说的本质显然理解得相当透彻,她选择的故事母体包含着非常刺激性的内容:战争、间谍活动、音乐、爱情、革命、谋杀、背叛等等;这些内容隐含的审美元素异常丰富:冒险、恐惧、死亡、绝望、怀旧、花朵、艺术气质、情调和氛围、怪异的美感……等等。她显然是在历史断裂的边缘,在生命无望的边缘来看待生存的真相。袁宝儿是个驻德的外交官的女儿,从小学习大提琴,美丽而聪慧,父亲死于谋杀,她成为德国人的间谍,但她很可能还是双重间谍。小说并没有过多描写她的间谍活动,由于对少女时代的陈家漪的回忆以平行结构展开,可以看到更多的是描写她与姑妈的关系;她与音乐教师梅什金教授建构的纯粹艺术关系;她与郁生之间的情爱关系。即使在后来的间谍生涯中,小说也注重去描写她的内心,她对音乐的理解、对花朵的感悟,对爱欲和身体的意识。小说着力于去写出袁宝儿处在这样的历史情境中,处在生命的这种场域中所体验到的特殊意味,她在对生活超越中显示出的那种精神气质。正是因为故事母体具有丰富的内涵,既汇集了历史的真实,也包含着人生最坚硬的本质,殊娟可以玩虚的。她倾注笔力表达就是要把这样的历史时刻,这样的历史事件和生活事实转变成精神性的事物。正如书中所言:“这瞬间,所谓战争是什么?在某种场合、某个时间,在人的意识中,战争和爱情一样,只像是奇怪的精神上的事件。”(该书第152页。)

  不断地描写内心体验、感受、回忆和遐想,抒写对事物的态度,对生命的认识,这些占据了小说叙事的重要内容,也使小说叙事在那些事件和细节中始终营造着氛围和气息。客观历史事件的呈现,现在被转变成人物的主观精神性的存在。面对这样一个特殊的历史时刻,多个帝国在这个场域中的角逐,有多少生命在这样时刻存在和消失,这一切都只能以反思性的对精神的直接追问加以表达。这是某种历史最后弥留的时刻——殊娟总是选择这样的时刻。正如小说中反复描写的那只大提琴掩饰着的美丽祼体,但她的下肢却是瘫痪的。在提琴的如歌如诉中,残疾而美妙的身体与登峰造极的艺术完全融合在一起,这就是历史最后时刻的感受。姝娟要写出的就是这样的感觉,“红尘芬芳”——它是诗意与神秘的最后结合,在历史最后时刻的结合。在这个意义上,殊娟的小说不啻是神秘之诗,是对历史的诚挚哀悼,是对生命的痛惜,是对艺术与美的祭祀。

  这部作品当然还是有真实的主題,她的思考核心在于:历史是如何压垮美丽的个人生命。她的批判锋芒当然指向历史的盲目性,疯狂的帝国欲望培育起来的战争机器,摧毁了一个又一个生命。陈家漪的父母、她的情人郁生、梅什金教授、姑妈、最后是她自己。现代性的历史就是战争与死亡的历史,而艺术与美是如何倔强地从历史的废墟中升起,就象郁生反复看到的从腐恶的残物里粲然丛生的菩苓花。真是苦命的年代,小说写出的那种生命、艺术与美存在的绝境,那种爱欲真是令人伤心欲绝。我们可以感受到殊娟的全部写作的奥秘,那就是全面奇异化的历史、人和事物。这里面没有魔幻,但却胜似魔幻。我们可以看到魔幻现实主义与新感觉派结合后产生的神奇效果,那是历史弥留之际的美存在的时刻。这里的美学也许还打上颓废主义的烙印,那种绝望的诗情无不闪耀着唯美主义的颓废神态。因为无望转而寻求美,因为美的无望,而走向生命的终结。

  归根结蒂,这是对历史暴力的全面谴责,是对人类之爱的真挚祈祷。殊娟远离现实的写作,不知不觉又是如此真切地贴近当代的现实,贴近恐怖与霸权重新统治世界的此时此刻。她的写作,是一次偏执的美学挑衅;又是一次虔诚的献祭。关于爱、艺术与美的呓语,就这样孤傲地挂在新帝国角逐的门楣上,这难道还不具有新鲜之美吗?

  

  2004-8-18于北京万柳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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