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在跟动物相处或相遇时,弄不好,会遭到动物的袭击。一般说,再厉害的动物,它也是怕人的。往往是人侵扰了动物,或想致动物于死地,它迫不得已,才自卫反击。俗话说,兔子急起来也咬人呢。
在报刊杂志上,常见到这样的报导:某处一群凶恶的胡蜂,如何倾巢而出,蜇死了想摘取蜂巢的人;某个捕蛇者,用刀砍下一条毒蛇的头,而在拾蛇头时,却被蛇头咬死;某地一恶棍,无辜鞭打一温顺老牛,后被小牛犊顶撞于石壁,气绝而亡…… 这些传闻,若不作科学分析,便会有宣扬因果报应之嫌。但是,我们如若舍去“报应”这佛教用语,而是说,某些动物也懂得“报复”,恐怕不会有异议吧? 动物对侵扰过它们的人类搞报复行动,说得最多的,要数猴子、大象、狐狸、狗、狼之类。而今要说的却是只松貂。这只松貂,跟一心要剥它的皮做顶貂皮帽子的磨坊主,作对了两年多,最后,还差点要了这磨坊主的命。
故事,还得从这只松貂的童年讲起。
几十年前,西班牙一些山区里,人们还常借助河水或溪水的动力来驱动水磨,用以磨面。这些磨坊主,大都有点儿积蓄,日子过得比一般农民好得多。冈克雷斯就是这样的一位磨坊主。他今年五十多岁,腿短脖子长。他胸部的肉耷拉着,几乎和肚子上的肉连成一片。他胖得连走路都气喘。可就这么个走路蹒跚的人,却偏偏喜欢打猎。他不光有一支最新式的双筒猎枪,还养着一条猎狗和一只猎鹰。方圆百里,就是真正的猎人朗伯特,也没他这么装备齐全。
可惜,冈克雷斯出去打猎,十有九次是空手而归。他跑不快,反应不灵敏,枪法又糟糕,难怪他尝不到什么野味了。冈克雷斯是个嘴馋的人,他便养了许多鸽子当野味。好在磨坊里有的是面粉,不愁鸽子没食吃。再说,地上有猎犬防守,天上有猎鹰保驾,他不愁丢失鸽子。
猎人朗伯特,就凭一支旧式猎枪,几发子弹,每次出猎,都是满载而归。
他即使空手出去,也能带些活物回来。
这一年刚开春的一个午后,朗伯特背着一袋麦,到冈克雷斯家磨面。冈克雷斯正忙乎着,要朗伯特到外面转一会再来。
朗伯特放下麦子,沿着哗哗流水的小溪,到磨坊后的一片老杉树林去散步。他打量着一棵干枯的杉树,树干上长着一层青苔,啄木鸟在上面啄出好多洞洞。他拣起一根树棍敲敲杉树,它像鼓似的,发出“咚咚”的响声。凭经验,他断定这枯树根下躲着什么小生灵。
朗伯特跑回磨房,向磨坊主借来锯子、斧子,没一会儿功夫,就将枯杉树伐倒在地。
枯杉树一倒,就从树墩下发出了微弱的“吱吱”声。他趴下仔细听了听,是的,树墩底下有什么东西在叫,声音那么悲伤,真让人可怜。
朗伯特使劲将树墩扒开,你猜他看见了什么?他看见烂草丛中躺着两只松貂崽。看样子刚生下才十来天,它们小得只有小孩拳头那么大。它们趴着,费劲地”吱吱”地叫着。准是老松貂把窝造在杉树干上的一个窟窿里,当杉树倒下去的时候,树干摔断,幼崽就从树窟窿里掉到了树根下。
朗伯特不去推测这两只貂崽的来历了。他把它们抓起来,放进怀里,免得它们被冻死。
朗伯特匆勿赶回磨坊。他将工具还给磨坊主,又从怀里掏出一只貂崽,挺爽快地说:“喏,见者有份。给你一只,好好儿养着吧!” 磨坊主一见是只貂崽,高兴得连拍巴拿,屋子里扬起一阵白色的面粉。
他捧过貂崽,美滋滋地说:“我要好好儿将它喂养大,将来剥皮做顶貂皮帽子!” 朗伯特说:“别想得那么美,你先把它养活了再说!” 确实,要养活这貂崽可不是件容易事。
朗伯特连面粉也顾不上拿。他怀里揣着貂崽,一路小跑步地奔回家,进门就进厨房。他将牛奶掺上水,用小勺子喂貂崽。但它只会嘬奶,不会喝。
它喘着气,吱吱地叫唤。朗伯特又将牛奶倒在盘子里,将它的头按在奶里,结果,貂崽还是不张嘴。
朗伯特急了。再不让它喝点儿什么,这棕色的肉团会饿死的。
朗伯特急中生智。他想到了家里那只老花猫,前几天才生了小猫,这会儿,正在给小猫喂奶呢。想到此,他忙到阁楼上拿起几只小猫,放到竹篮里,跟小貂崽在一起,还把它们颠来倒去,着实折腾了一阵,为的是让它们在身上摩来擦去,好使貂崽身上也沾上猫味。
老猫可怜兮兮地叫着,绕着朗伯特的腿,一声声地哀求着,放了它的孩子们。朗伯特硬着心肠,将几只小猫围在小貂崽的四周,直到小貂崽身上沾了浓浓的猫味,这才将小猫连同貂崽放回阁楼上去。
朗伯特两眼紧盯着老猫。谢天谢地,它什么也没发觉。它舔了舔几只小猫,然后躺下。饿极了的小猫们靠近母亲的奶头,一个个吧嗒吧嗒地嘬起来。
老猫眯着眼,打起了呼噜。而小貂崽混在中间,叼起一只奶头,也使劲地嘬起来。老猫呢,只是伸直身子,躺得更舒服些。它偶而睁开眼,瞧瞧小家伙们,高起兴来,舔舔这个,又舔舔那个,它把小貂崽也舔了。
这下,朗伯特才放下心来。在以后的日子里,老猫什么也没发现。它像照料小猫一样照料貂崽。貂崽就这样在猫群中长大了。渐渐儿,那一身深棕色的毛闪起了亮光,小胸脯上也白光光的,一眼就看出,这将是只十分健壮的松貂。
小松貂跟小猫们一块儿玩耍,一块儿在小盆里喝牛奶,在院子里吃草莓,捉甲虫。不过,它最喜欢的还是吃肉。有一次,老猫逮住一只活田鼠,小猫们吓得向后躲,而貂崽第一个扑上去,将田鼠活吞了。
不久,貂崽独个儿到林子里去转悠了。它在林子里逮老鼠,爬树捉鸟儿,直到吃饱了才回家。渐渐儿,它不再跟小猫们在一起玩耍了。它们毕竟不是同种啊。
一年后,就在小松貂向成年成长时,它离开了朗伯特的家,离开了它的猫妈妈和猫兄猫妹们。它被关进了磨坊主冈克雷斯家的铁丝笼子里。
关于小松貂由朗伯特家的宠物沦为磨坊主家的囚物的全过程,就不必细说了,因为这是人类之间的交易,小松貂左右不了。反正,磨坊主那天得到的小貂崽,没过三天便饿死了。这好吃懒做的磨坊主,他哪有耐心侍弄这小生灵呢。但他那用貂皮做顶帽子的决心却有增无减。要晓得,捉只活貂,有多不易啊。若是到林子里用枪打中一只,皮上会有弹孔,做成帽子也不名贵,只有将活貂剥皮制成的帽子才值得炫耀。于是,他看中了朗伯特养大的松貂。
他苦苦恳求,并答应一年之内,免费为朗伯特磨面粉……总之,他软硬兼施,终于得到了这只快成年的松貂。
朗伯特将松貂交给他时,再三关照:“送给你作个伴儿,你可别打他的皮毛的主意,要不,你会遭殃的!” 磨坊主嘴上答应着,心里却说:傻瓜蛋,不打它的皮毛主意,我干嘛白给你磨面粉? 磨坊主将松貂带回家,关进一只铁丝笼子里。他不敢放它出来,生怕它逃掉。不过,它每天给它吃的都是上等狗食,为的是盼它长得更壮实些,尽快能剥皮做帽子。空闲时,磨坊主就两手叉着啤酒桶似的圆腰,站在铁丝笼子跟前。他眯着那双小眼睛,打量松貂身上的毛色,想像着未来貂皮帽子的各种样式。松貂似乎也觉察到了磨坊主那双贪婪的目光。它开始想躲开他的目光。但铁丝笼就那么点儿大,它躲得了头,却藏不了尾。后来,它干脆迎着磨坊主,用它那小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盯得磨坊主怪不舒服的。
在磨坊主家,小松貂度日如年。首先,它失去了自由,被关在铁丝笼子里。它没法奔跑,没法攀树,它闷得常常用头猛撞铁丝网。最可恨的,它还得受那几十只鸽子的欺凌。这些号称和平鸽的家伙,其实非常好斗。它们不仅自己“咕咕咕”的斗个没完,还时常攻击被关在笼子里的松貂,它们像下雨似的,将鸟粪拉在铁丝笼上、落在松貂身上,发出一股臭气。还时不时站在铁丝笼旁,用嘴啄貂尾巴。松貂刚开始反击,它们又“呜——”地一声飞到天上。每当这时,它们的保护者猎鹰便拍着翅膀飞下来,用带钩的尖喙啄松貂的背。这可恶的家伙十分残忍,它常啄得松貂“吱吱”惨叫,要不是磨坊主及时赶来制止,松貂会皮开肉绽的。当然,磨坊主之所以保护它,是怕猎鹰啄破了它的皮,弄坏了它未来的貂皮帽子。在磨坊主家,唯一跟松貂友好的,是他家的猎犬。这只丹麦种猎犬性情温和,它常趴在铁丝笼前,陪伴松貂,有时还将自己吃剩的肉骨头衔给它。在吃的方面,松貂不在乎。因为它吃得并不比猎狗差。它恼恨的是受鸽子和猎鹰的欺侮。他要采取报复行动。
它两眼望着猎狗,传递着请求它声援的信息。
松貂与猎狗之间,能否沟通信息?对此,人类还无法推测。但是,磨坊主家这只猎犬,这天它出场主持公道,伸张正义了。
早晨,鸽子出窝没一会儿,便落在铁丝笼旁,向松貂挑战。松貂没理它们。趴在一旁的猎犬也只当没看见。可鸽群得尺进寸,它们竟拍打着翅膀,向松貂挑衅。松貂忍无可忍,奋起反击,这下,吓得鸽群“咕咕咕”乱叫,飞向半空。而这时的猎犬,仍然袖手旁观。
鸽群“咕咕”地叫着,向猎鹰告状,于是,猎鹰俯冲下来,伸长钢片儿似的硬嘴,狠命地啄松貂。这时,猎狗出场了。它“汪汪汪”地叫几声,算是向猎鹰发出警告。猎鹰不理睬,仍然用喙啄松貂。猎狗便跳过去赶猎鹰。
猎鹰没料到猎狗会真的向它发起攻击,不由慌了神。它身子一歪,想以翅膀支撑在地上,以保持平衡。但它忘了,它是站在铁丝笼子上。它的翅膀尖儿伸进了铁丝笼子里,那三根坚硬的羽毛,被松貂一口咬住了。它咬住不放。
它把所有的仇恨都集中到这三根羽毛上。猎鹰拼命挣扎,它的惨叫声惊动了磨坊主。他连忙赶了过来。
磨坊主弄不清他的猎狗是在帮助谁。他一脚将猎狗踢开。他看到心爱的猎鹰被该剥皮的松貂抓住了翅膀,又恼又急。他忘记了梦寐以求的貂皮帽子。
他找了根小木棍,伸进铁丝笼里去捣松貂。想让它松开口,放了猎鹰。而松貂宁可肚子被戳穿,也不放松嘴里那三根羽毛。
眼见自己心爱的猎鹰要遭殃,磨坊主不得不狠下决心了。他趁松貂的尾巴露出一点儿在铁丝网外,便将身旁一把凿磨盘用的钢凿子,使劲砸过去。
这一下,他砸得又狠又准,将松貂露出铁丝笼外的尾巴梢儿砍了下来,顿时鲜血直滴,淹没了那一截白色的软骨。松貂一阵钻心的疼痛,它“吱——”的一声惨叫,嘴张开了,猎鹰歪歪斜斜地飞上了天空。
磨坊主望着断了一小节尾巴的松貂,恶狠狠地说:“该死的,赶明儿我就宰了你。——我不在乎你的尾巴,这不妨碍我做顶好帽子。” 但是,没有等到明天,这只断尾巴松貂便逃出了铁丝笼,过它的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说来,它还得感谢鸽群,感谢猎犬,感谢猎鹰。因为,没有它们,便没有那场搏斗。当然,最值得感谢的,是磨坊主冈克雷斯,是他一怒之下,用钢凿砸断了松貂的尾巴,但同时,这钢凿也砸断了铁丝笼上几根铁丝。磨坊主当时只顾发怒,却没觉察,他已做了件致命的错事。
断尾巴松貂没有走远,它就在磨坊周围的山林里转悠。它生活了一年多的朗伯特家,离这儿并不远,那儿有它的猫妈妈,猫兄猫妹们,还有救它、养它、爱它的老主人。应该说,它认识朗伯特家。但它不愿去。那儿虽然值得它留恋,但也有令它心酸的事:老主人或是出于情面难却,或是出于贪图一年磨面粉的工钱,他竟将它转让给想用它的皮毛做帽子的磨坊主了。它本可早点回山林独立生活的,就是因为留恋老主人和猫妈妈才迟迟没走。谁料到落入了磨坊主的铁丝笼里,它受尽了折磨,还活生生被那胖家伙砸断了一小节尾巴! 它不走!它要留在磨坊周围,给曾折磨过它的鸽子、猎鹰以及那可恶的胖子一些苦头尝尝。
断尾松貂最恨的是猎鹰。有它在,它在这儿的生活就不得安宁。它在天空盘旋,很容易发现它在松林中穿行。而猎狗则不。有几次猎狗跟松貂相遇,它们还友好地蹭蹭鼻子。它们是生死之交啊。
断尾松貂逃了,磨坊主恨得直咬牙。戴貂皮帽子的美梦落空了,而且,还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狗食,更不必说为朗伯特家白白磨一年面粉用了。磨坊主发誓,要打死这只断尾貂,打得它全身弹痕累累也在所不惜。于是,他就常常架着猎鹰,带着猎犬,提着猎枪去打猎。不言而喻,他的主要目标,是打断尾松貂。
又是一个严冬过去了,四月初的一个晴朗的早晨,磨坊主又进老杉树林打猎了。地上积雪很深,磨坊主腿短肚子大,走得呼哧呼哧直喘气。他肩上没力气再站一只猎鹰,他抖抖翅膀,让猎鹰飞到树上呆会儿,再看看有什么猎物。
磨坊主坐在一棵倒在地上、长满青苔的树干上喘气,猎狗摇着尾巴,仰头看着一棵大杉树,兴奋得什么似的。它好像发现了什么。磨坊主也仰头看看大树,树枝上除了站着他那心爱的猎鹰,别的什么也没有。——笑话,有它的猎鹰在那儿,还会有什么别的活物敢呆着? 忽然,猎鹰惊叫一声,从树上飞起来。它发现了什么?磨坊主来了劲儿,“唰”的站起来,端起了手里的猎枪。他盯着猎鹰,看它飞向那儿。可今儿个猎鹰飞得有点怪,它像喝醉了酒似的,在空中左右摇摆着。它想飞回主人身边,可它身不由己。当它飞近时,磨坊主发现猎鹰的脖子上挂着一样什么东西,像块抹布似的,左右摇晃着。
磨坊主心头一喜:它抓到什么了。可再看看,不对劲儿。他的猎鹰本该很快落地的,可现在它在半空里奇怪地翻腾着,慌乱地扑着翅膀。看得出,它在拼命挣扎,它要飞得高些。但脖子上那样东西在阻扰它高飞,又不让它落地,它只好一会儿落下,一会儿又高飞。那个莫明其妙的怪物一直在它脖子上晃荡着。
磨坊主死劲眨了眨眼睛,仍然看不清猎鹰脖子上吊着什么玩意儿。这时,猎鹰在半空中连翻了几个跟斗,快接近地面对,那个怪物离开了猎鹰,卷成一团落到雪地上。猎鹰的翅膀笨拙地扇了几下,也像一堆面粉团,“叭”的一声,落在雪地上。
磨坊主呆了一会,连忙迈开腿,踏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奔了过去。他找到了他的猎鹰。啊,它的脖子已被咬断,鲜血染红了积雪。在离猎鹰十几步远的雪地上,有一个坑,从这坑到林子里有一条细小的脚印。磨坊主只算半个猎人,但就凭他那点可怜的狩猎经验,他也一眼认出,雪地上留下的是貂的足印! 他惊叫道:“貂!” “汪!汪!汪汪汪!”猎犬朝着那片林子吠叫了几声,似乎欢迎什么朋友。磨坊主赶它:“去!去!给我追去!”可猎犬“嗯嗯”地低叫着,只是围着死去的猎鹰打转儿,就是不出击。
磨坊主起了疑心:会不会是那只断了尾巴的松貂?——他真有点儿吃不准。
唉,谁知道是哪只松貂?能这样英勇无畏,以死相拼的,恐怕只有断尾松貂吧?当然,不管是谁,对那只断尾的松貂来说,它的仇敌已死,它的大仇已报! 猎鹰死后没多久,磨坊主家的鸽子遭殃了。起先,鸽子只是丢失一两只。
这是常有的事。因为鸽子对主人不是那么忠诚的,它经不起诱惑,常常改换门庭,变成别人家的鸽子。当然啰,也有别人家的鸽子,投奔到磨坊主家来。
一经发现,磨坊主就连夜逮住它,然后煮汤喝。
这几天,鸽子接二连三地丢失,难道它们想集体叛逃?方圆百里地,有哪一家像磨坊主家有这么丰富的鸽食?他怀疑,有谁在打他鸽子的主意。他决心把小偷当场捉住。他埋伏在窗口,盯着鸽棚,但守到半夜,连个鬼的影子也没有。他拍拍自己的肥脑勺,埋怨自己太傻。是呀,有谁会为了偷几只鸽子整夜不睡,还冒这么大的风险呢?鸽棚在屋顶上,有谁能不用梯子就爬上去呢?恐怕只有…… 他正想着,鸽棚里传来一阵骚动声,“咕咕咕”的惊叫声。他一想,不妙,贼来了。待到他跨步出门,只见一个身体细长,四腿短短的家伙,由鸽棚蹿到屋檐,由屋檐纵身一跳,落在一棵靠近围墙的杉树上。它如履平地,由树杆爬下,再跳到地上。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
月光下,磨坊主看清了,这是只貂!一只松貂!一只断了一节尾巴的松貂!瞧,那一截短短的断尾巴,对他轻轻摆动,仰乎在亮出它的身份,又似乎在落落大方地向他挥手告别! 磨坊主看准了,这是他曾经养过又被他砸断过尾巴的松貂!是它在偷吃鸽子。啊,不,他爬上顶棚,朝鸽窝里一摸,三四只死鸽子,只有身段、没有鸽头!它这是存心跟他作对啊。
磨坊主差点气得从梯子上滚下来。他发誓:我一定要抓住这恶魔! 磨坊主大概气疯了。他宁可让磨坊关门,也要捉住松貂。他白天黑夜地守着,还时不时将那把准备刺松貂的叉子,猛的戳到地里。他就这么演练着,准备随时将松貂戳个对穿对。
他接连守了几个晚上,但都是白吃辛苦。他没见松貂来过,而鸽棚里的鸽子却依然一天天在减少。于是,他就拿猎狗出气,用脚踢,用棍子打。他骂它是个不中用的家伙,还怀疑它跟松貂串通一气来整治他。也许,猎狗受不了他的虐待,便出走了。也许流浪到山林里当野狗了吧? 没有了猎狗,磨坊主便提着铁叉,亲自在屋外巡逻。可他仍是一无所获。
当他守在院子里时,松貂就从水轮那儿钻过来。当他守在水轮旁边时,松貂又从杉树杆上爬上了屋顶…… 磨坊主恨得牙根直痒。他觉得,他跟一个小畜牲这么周旋太不值得。他是万物之灵的人。他得用智慧来捕获它。于是,他回到屋里,翻箱倒柜,找出木板,铁钉、铁丝。他锯呀敲呀,整整花了一天时间,终于做好了一只捕兽器。他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这是一个不太大的木匣子,侧面的匣壁用细绳拉开一些,用小土楔别上,不管是猫呀鼠呀,进去以后,只要踩上用绳拴着的一块小板,匣壁就“啪”的一声关上了。然后,一根铁钉自动落下来,将这活门顶死,里面的活物就别想逃出来。
磨坊主将小木匣端详了半天,小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他乐得把几天来的恼恨全忘了。
这天晚上,磨坊主将木匣放到磨坊水轮旁,匣子里放着一块香喷喷的熏肉,然后,他安心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一大早,磨坊主套上衣服就往木匣那儿跑。他一眼看到,木匣的门儿关上了。他心里一阵狂喜:哈,逮住啦。他捧住木匣子:沉甸甸的,里面有个活物在动!磨坊主说开了:“听着,你这个恶魔,流氓,无赖!我敢断定,咬死猎鹰的是你!教坏猎狗的是你。这下,你还敢吃我的鸽子么?付出代价吧,去做我的貂皮帽子吧!” 磨坊主棒着匣子,一路恶狠狠地咒骂着走回院子。他高兴得连雪地上的野兽留下的脚印也没看一眼。
磨坊主把匣子放在院子中央,搔起头皮来:该怎么将貂拿出来?既不让它咬着,也不让它跑掉,这可是麻烦事儿。他琢磨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绝妙的办法。
磨坊主仍忘不了要一张好貂皮做帽子。他捧起盒子,放到门外渡河用的小船上。他拿起一根长竹竿,将船撑到河中心。为防万一,他一手抄起长竹竿,一手提起捕兽器,然后打开小门,把松貂往水里一抖……“扑通”,水面上立即画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他两手举着竹竿,等松貂一浮出水面就给它一下子。他想,先将它打昏,再放进修补好的铁丝笼里,等着吧,今年准能戴上貂皮帽子…… 磨坊主一边打着如意算盘,一边焦急地等着松貂露出水面。可他等了好一会,仍不见松貂的影子。他自言自语地说:“该不会淹死沉下河底了吧?那太可惜了……不过,貂都会游泳的呀,它会到哪儿去呢? 磨坊主正纳闷,只见远处下游的水面上,冒起一团水花,接着探出个小脑袋来。那玩意儿的脑袋是扁平的,要比松貂的脑袋大得多。啊,看清了,没错,那是只水獭,这就是说,他从捕兽器里倒进水里的是只水獭! 磨坊主脸红了。唉,把捉到的水獭往水里放,还说是要给它以惩罚,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啊。他对此深感羞愧,后半辈子,从没对人提起过这件事。
就在这天晚上,磨坊主家的鸽子又少了好几只。也许,这群鸽子预感到它们将一个个被消灭,便纷纷逃亡了。剩下几只胆大的,被磨坊主一古脑儿捉了炸成肉块,下酒解闷了。从此,磨坊主家屋顶上再也听不到“咕咕咕”的鸽叫声。松貂,也没再出现过。
猎鹰的惨死,猎狗的出走,鸽群的消失,对磨坊主来说,是一次又一次沉重的打击。他为此生了一场大病,脖子上的皮耷拉下来,腰围也瘦了一大圈。半年时间,他被折磨成了一个老头儿。
又过了半年多,磨坊主才恢复过元气来。
圣诞节之前,林子里冰雪地。有几个猎人见磨坊主被一只松貂搞得这么狼狈,很是同情他,便劝道:“明天跟我们一块儿去打猎吧,兴许能打只野鸡。要是碰巧遇上那只断尾巴松貂,你就向它赔个不是,和解吧。貂这玩意儿,跟狐狸或是家狗一样有灵性,只要你不打它皮毛的主意,它会谅解你的!” 听了猎人们这番宽慰的话,磨坊主只是笑笑。他心里说:貂皮很值钱,谁见了不贪心?何况,那只该死的断尾巴松貂搞得他名誉扫地,在猎人们心目中成了个可怜虫,还和猎人朗伯特成了冤家对头。他决不想和这小恶魔和解!他暗暗发誓,只要看到那断尾巴松貂,就一枪结果了它! 第二天黎明,磨坊主来到一棵老橡树下,参加了猎人们的围猎活动。参加这次围猎的,有射手,也有赶动物的人。大家订了个规则:一齐出力,猎物平分。对此,磨坊主拍双手赞成。因为,每次打猎,他都是空手而归的。
围猎开始了,人们纷纷散开,跑向各自的位置。赶动物的人向远处跑去,他们吵吵嚷嚷,脚下的冰,像玻璃似的,被踩得咔嚓咔嚓响。
磨坊主没跑多远。他守在一棵大橡树下。他在等着赶动物的人,将野兔或是野鸡什么的,从那山脚下赶过来。
当远处山顶上出现一线微光时,一阵阵号角响起来,围猎开始了。赶动物的人们吆喝着,叫喊着渐渐过来了,他们用棍子敲打着树杆。一阵阵呼喊在寒冷的空气中回荡着,煞是壮观。远处有人开了一枪,吓得野兔子像疯了似的,从山脚下逃了过来。
磨坊主在等待着。他端着刚擦过的双筒猎枪,只剩下瞄准射击了。他的眼睛不离准星,心脏都快蹦出来啦。只要有兔子跑过来,他就扣动扳机。
突然,有个东西直奔磨坊主而来。这不是兔子,这是一只貂,一只松貂! 磨坊主激动得手直哆嗦,枪也端不稳了。他向后退一步,将身子靠在树上,又将猎枪顶在肩上,跟着就是“啪”的一枪。好,松貂在半空中蜷成一团,翻了个个儿,躺在地上不动了。
磨坊主激动得直搓手。他刚弯腰去拣松貂,忽然那边有人嚷着过来了:“喂,伙计,你打中了什么!” 磨坊主一惊,拣起那一动也不动的松貂,赶忙塞进怀里。如今他瘦了许多,在宽大的皮大衣里塞进个松貂,没人看得出。
他抬起头,没事儿似地说:“唉,一只兔子奔过来,没打着,让它跑了。”然后,他像怕冷似的,将大衣领口的铜钮扣系来人见地上乱糟糟的脚印,没留一点血迹,便笑着说:“我知道。别说是兔子,就是来头野鹿,恐怕你也打不中!” 这时,又走来好几个猎人。大家听说磨坊主将奔到枪口下的兔子放跑了,一个个乐得哈哈大笑。磨坊主也跟着尴尬地笑着。
就在人们哈哈大笑时,磨坊主突然扭动着身子,失声嚎叫起来。那叫声凄惨吓人,就像有谁在剥他的皮、割他的肉一样。他还一个劲儿地用两只手在腰的上部抓挠着。他使劲扯着大衣的铜钮扣。天哪!那钮扣钉得牢,没法儿拉开。他站立不住,倒在地上哆嗦着,嚎叫着,好像疯了似的。猎人们从没见过这场面,一个个手足无措,相互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