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浚老师送我两本《和平与智慧女神》，认真地读完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另一本送给了一位同伴，我们曾经一同去四川地震灾区工作过，内心的交流和碰撞与他人不同。他说过一句话，“你不知道我经历了多少苦难”，长年的性格和职业习惯，我成了不愿表达内心情感的习惯。内心深处我想到托尔斯泰的话，幸福的家庭大都相似，不幸福的家庭各有不同。不幸没有必要去比较， 这可能也是送他这本书的动机。和幸福相对的就是痛苦了，痛苦是自己的一种体会和经验。荣格说没有痛苦，就没有意识的唤醒。
《和平与智慧女神》用心理分析的框架探讨了民国时期的杰出女性——教育家吴贻芳（1893—1985）博士。她的一生成就斐然，卓尔不群，物学博士，中国第一届女大学生，第二位大学女校长。1928年受聘于母校，先后主校23年，将金女大掌管得有声有色蜚声海外。1945年，出席联合国成立大会，成为在《联合国宪章》上签字的第一位女性。1979年获美国密执安大学为世界杰出女性专设的“智慧女神”奖。1985年11月10日逝世，享年93岁。为祖国培养了大批优秀人才，一生桃李满天下。
吴贻芳出生书香世家，幼承家学夙具慧敏，蒙受了沉重的封建影响，从小被早早缠足。1904年11岁进入杭州公立弘道女子学堂读书。这时家庭遭受了一场又一场灾难，1909年父亲因一笔公款成为上司的替罪羊而投江自尽，1912年清华学校的哥哥吴贻渠因经济困难辍学，悲观失望中葬身黄浦江，久病的母亲经受不了沉重打击撒手人寰，为母亲守灵的夜晚姐姐贻芬悬梁自尽。一月之内吴贻芳身边只剩下9岁的妹妹和年过70的祖母，还不到20岁的吴贻芳痛不欲生。这时二姨父陈叔通严肃地告诉吴贻芳，“应该勇敢地把责任承担起来”。姨父给年轻的吴贻芳注入了生活的勇气。
在书里我没有被那些显赫的成功感动，更多地在细细体会吴老一生所经历的痛苦。想到了我在儿童村里做志愿者工作的一个个案。小郭17岁，一个文静清秀的女孩子，她看到她两个弟弟和我一起做沙盘游戏，主动来找我。她上高一，学习成绩一般，个子细高，带一副近视眼镜。近半年的工作里随着咨询关系的建立，我被她的身世和创伤感染和缠绕着。在和她工作的第三次时，她自己述说她的故事：男友提出分手了，手机被老师收掉了，老师说考了班里前十名再还她，她说这个成绩有点难度。回忆和男生相处的日子，觉得自己是在犯贱。心烦时听音乐，听的音乐很悲伤。虽然老师不让谈恋爱，但是两人还是一起走过来了一段时光。初中也谈恋爱没有走到最后，因为没有安全感。和现在的妈妈关系不好，她怕村里的妈妈，还有个养父经常联系她。出生四天被生父母丢掉，养父母捡到抚养，六岁时养父母离婚了，没地方去送到了儿童村。她想到童年，小时特别野，妈妈也很凶，童年的时光难过的事很多。想过很多次去死，胳膊上划伤过很多次，现在还能看到很多道伤痕，胳膊上纹了“不忘”两字是三年级时，同学们问她身世时很难受。现在又学会抽烟了，去年开始抽烟，男生也抽烟，网上说青春时总要疯狂的，觉得自己学坏了。不想上高中了，体育比较好，想去住医院离开学校，考大学有时觉得很远了，英语很差，学理科有兴趣。
我和她一起工作十二次后，十八岁生日之前离家出走了。妈妈想不通这孩子怎么不要自己的前程了，怎么就不去上学了，怎么就一下开始反抗了？抚养照顾她十一年就没有一点感情吗？于是我和妈妈一起工作两次，更深深被这个孩子的苦难震憾，妈妈说她几年前就用英语写过日记，说这个家象个魔窟，她和男孩在一起的快乐时光，不知道将来怎么样生活的迷惘。妈妈说她十二岁时，有一次自己洗澡很慢，妈妈去帮她洗背，她突然开始痛哭不止，一直哭到深夜，听到这里我沉浸在小郭的悲伤里，妈妈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可是妈妈却没有去陪着她。十二岁的小姑娘心里想到了什么？4天被生父母扔掉，6岁被养父送到村里，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叫一个陌生的女人妈妈，这让她怎么能接受，当她内心需要的时候一次次失望。所以她在成人之后，毅然离开了这个她不承认的家。去找她想要的一种生活，哪怕是去工地上当小工，这时她独立了。对她的离家出走，开始我也有内疚感，和来访者一起工作近半年，这就是我的治疗效果吗？我再查看她的沙画，再来回忆每一次工作，去找老师督导个案。内疚感开始减少，一个经历了那么多痛苦的孩子，她有自己的理解。也许是无意识被唤醒，有了一种离开现在的力量。我在内心祝福她，痛苦让她有了自性的能量。
我们通过小郭的个案再回到书里，安其不安，天下为何有我。从深度心理学来看，无意识具有自主性，当幼年的主要创伤体验被生活中相似的情景再现时，无意识会自发地复制幼年的处理模式，从而获得与当下的和解。1966年吴贻芳晚年遇到周围巨大的混乱和变动，早年的创伤处理模式以一次清晰地呈现。荣格说过“人的任务，就是意识到无意识中努力向上涌出的内容。”“是生命就要努力活着”。到晚年时吴教师才明白生命存在的价值。这时陪伴她的保姆桂芳早已经不是普通的雇佣关系，她们的对话深深打动我。吴贻芳问“假如有一天生活费也没有了怎么办呢？”桂芳说“只要我还有两只手，我们就饿不死，就是不让我们养鸡种地，我可以出去要饭，我就不信活不下去。”这段话的意义已经不仅仅是安慰，更强有力传递了“不离不弃”的信息，起到了关键的治疗的作用。它回答了吴贻芳一生总想到的一个问题人为什么活着？活着就是生命本身的意义，生命的全部就是按照自己的形态努力活下去。还回答了，怎样的人值得被爱？被爱的条件是什么？保姆桂芳回答告诉吴贻芳也告诉我们，爱是无条件的接纳，爱是不离不弃。
我悟到小郭为什么会出走，她的十八年岁月里缺了太多的爱，一次次被离弃的伤痛太沉重。由小郭的个案我想到自己，和儿童村里的孩子们来工作，内心有一个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情结。感谢我学习了心理学，学习了沙盘游戏治疗课程，在和儿童村孩子工作时，开始接纳自己的苦难，出生几个月便被送到外公外婆那里，由他们带大，在此后的六年里，我已经没有任何记忆，六岁前的童年对我来说是个空白，这些年和母亲聊天，才知道六岁前在外婆家长大。父母亲勉强拉扯着贫寒家庭，六岁回到家里象一个孤儿，好象和弟妹们天然的不认识，象别人家的孩子，几年容不进这个家，容不进当地的孩子们的群里。一直到小学结束才象这个家里的人。在父亲那里感到的是严格、谨慎、认真、敬业、陌生，在母亲那里感到的慈善、辛勤、宽容、忍耐，在他们的影响下，我一直努力在做一个好孩子，好学生，好士兵，好干部，好丈夫。可是那个好象不是我自己，是别人眼里的我。1995年写过一首诗，“很早我就一个人走，义无返顾不回头，我不是一只黑夜里流浪的狗，只是想埋头把生命看透。”当时写它时并没有理解，现在看来十几年前无意识就告诉我自己想做什么。经历了一些大起大落，散聚分离，现在感谢自己理解了痛苦，因为有了这些经历，我看的更深看的更淡看的更远，努力地活好每一天，活在当下这个时间，这个世界上永远别说我们是最不幸的那个人。
安其所安，心安即是归处，“生命是一颗种子，它本身就包含着全部。”在金女大的校园氛围和教育环境之中，我们能够清楚地洞悉吴贻芳，金女大就是一个帮助学生自性化的场所，这个允许个性存在的空间，使得她们联结了一个更亲密更广阔的群体关系。在这里吴贻芳自我的完善，遵从内在的信念。我总结自己一生有六句话：年幼家贫皮包骨，少年无奈穿军服，青年得志遭恶运，中年有家有幸福，老年扶案无所求，不愧人生大丈夫。看别人容易说别人容易，自己来说自己的内心创伤，自己那放不下的情结，真的是很难，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还有些不愿面对。所以放下自己的面具，来感同身受痛苦是自我的修炼。听申老师许老师的志愿者精神，在儿童村工作和咨询的过程中，感觉是在自我的成长自性的发展路上。
安之若命，自性明心见性。荣格说：“我总是感到，生活就象萌发于地下根茎的植物。生活的真正生命是不可见的，它深藏于地下根茎中，而显露出地面的可见一斑的部分只能生存一个夏季。我们所见到的是将会消逝的花簇，而根茎长驻。”在苦难中升华个人的生命，温尼科特说：“既然我们都要是带着创造力来到这个世界上，那就要创造。只有我们自己创造的东西对我们才有意义。”吴贻芳把一生都献给了中国的教育事业。1985年11月10日一双小脚走完了历尽坎坷而又绚丽多彩的人生。她终身未婚，身边没有亲人，但是她的朋友、她的学生爱她胜似亲人。就象她一贯坚持的办学宗旨──培养为社会献身、为社会服务的人才。她将“厚生”定为金陵女子大学的校训，具体含义就是人生的目的，不是为了自己活着，而是要用自己的智慧和能力来帮助他人和社会。
吴贻芳一生是一个不断破碎、重组、新生的过程，当她个体被生命经历破碎的时候，就会因一个更大的外在的需求被容纳入整体之中，而在这更大的整体中，她个体破碎的部分在为他人所需要中重新整合，并新生出一个更加容忍、更加坚定、更加智慧、更加具有人道主义精神的新生命。她的一生提供给我们一个在心灵破碎、遭遇不幸的人生面前，我们该如何面对自己创伤的范本。我们不能够去改变外部客观世界，但是我们可以通过拥有自己的信念，通过不断地与他人有意义的互动、彼此的相助，而不断地让自己的人生变得丰盛。这也是我在儿童村工作的意义。
写完这篇读书感时，我送书的同伴发来了他在北京手术成功的消息，我的祝福还没来得及发出，又收到了牟军老师雅安7.0级地震的消息。世上的事发生的目不应暇，无意识让我把地震的消息发给了同伴，晚上收到他的短信：“看着救灾现场，想起北川的日日夜夜，我爱你们，我的战友。”另一个队友远在沈阳学习，也给我发短信：“队长雅安地震让我想起了我们共同渡过的每一天，很想念大家，带问大家好。”好象痛苦一直都在发生，那么就让它来吧，读完《和平与智慧女神》后，我内心有一个声音“我来了，是要叫人得生命，并且得的更丰盛。”
孙华宁，男，新疆人，本文为作者在东方心理分析研究院研习心理分析与中国文化课程时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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