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见王凌前我接过他的电话，电话里说了关于男性ED的问题。简单的电话交流让我觉得，他更主要的问题是夫妻关系出现了裂痕，他的ED也可能因此引起。
第一次咨询，王凌一个人来。他还没开始发问，就表现得很焦虑。“我很爱我的妻子，但不知道为什么，半年来一直没有办法完成夫妻生活，妻子很郁闷，我们还没有孩子。但我现在的状态，唉！”见面就大倒苦水，王凌的表现完全不能让我把他和他的职业联系起来，他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这样的第一印象让我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为什么我会感觉他像个孩子，他已经38岁了。”
问完自己，我的问题就出来了。
“还有另外的原因让你如此苦恼吧？”我问他。王凌说：“我妻子这半年来一直闹着要和我离婚，以前一吵架她就会这样说，但哄一下就好了。但这次她都一个星期不回家住了。”说完他再次长长叹了口气。
“一个女人这样决绝，一定是有她所不能接受的原因。你很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是吗？你并不希望离婚。”我对王凌说。
“我们彼此都是对方的初恋，她是硕士，学历比我高。她非常聪明，我喜欢聪明的女人。”这样说的时候，王凌的眼里有幸福的光芒。
王凌和朋友一起合伙开一家公司，生意做得不错，但经常要出差。他3年前就移民了，移民要在国外待半年。为了让妻子陪自己，他一直让她辞去大学老师的工作。妻子以致不愿意辞职，但磨蹭半年后还是放弃了工作去了国外。王凌的英语不是很好，在国外很多事情都是妻子搞定。
他一直很爱自己的妻子，但因为移民的事情，两个人也分开过半年。那半年妻子的情绪很糟糕，一到国外就去看心理医生。后来两回国，关系就发生了变化，妻子抱怨丈夫让她辞职丢了工作，朋友也疏远了。不久后，妻子被查出得了甲亢，这对她的打击很大，生孩子的梦想也变得遥遥无期。看着妻子很焦虑，王凌也既着急自又责。另一方面他也觉得憋屈：我为家创造了一切，她完全可以做全职太太，为什么她还要跟我闹呢？
王凌说他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一门心思为妻子创造更好的物质条件。许多人都认为他是天字第一号模范丈夫。
听完王凌的诉说，他们夫妻之间问题的基本框架也就出来了。
“你对你妻子有怨恨吗？”我问。
“没有。她非常优秀，我只是自责，没有怨恨。”
“好丈夫没有得到该有的对待，你妻子总抱怨，难道你没有一点情绪吗？”
“有时候有点烦，但一想到她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就会自责是自己不好，然后去哄她跟她道歉。”
“你压抑了自己的愤怒情绪，不过你也表达了，只是用行为表达了。你妻子需要夫妻生活，你不但不能满足她，你还觉得自己没有任何责任。你在暗示对方和自己：‘不是我不满足你，只是我不行。’
很多男性情绪被压抑后，经常会引起ED。一般是因为情绪过于紧张，还有就是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对伴侣的愤怒，这在心理学上称为“被动攻击”防御机制。很多孩子为对抗对自己要求高的父母，就故意上学迟到、做事拖拉，这些都是很典型的“被动攻击”，这样的方式会延续到成年状态。经常迟到又会经常道歉的人就是最典型。对方太强大，不敢主动表达自己的愤怒情绪，所以常常采取这样的方式。
“我太太做事非常拖拉，总是要我催。吃饭、旅游，她总是让我等。我们经常为这个吵架。”王凌继续抱怨。
看来，夫妻双方都在用同样的方式在攻击着对方，而且他们自己还没意识到。
第一次见面结束，我建议王凌和他妻子秦朗一起来做婚姻咨询。
长不大的丈夫和总受伤的妻子
秦朗来了。王凌只说了要一起看心理医生，她就答应了。这让王凌很吃惊。
王凌父亲在王凌14岁那年就去世了。妈妈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他和弟弟妹妹拉扯大。妈妈很能干，但喜欢唠叨。她对王凌很严厉，一直要求他将来要出人头地。王凌对母亲言听计从。这也形成了他苛刻的自我要求，以及苛刻地对待别人。
秦朗有个弟弟。她父母关系不是很好。父亲脾气火爆，她从小就怕父亲。妈妈是一个典型的懦弱女性（这是秦朗的原话），和父亲吵架后就哭，还常常对秦朗抱怨命运对她不公。父亲重男轻女，秦朗从小就感觉自己是多余的。她不喜欢父亲，大了以后就一直想找一个爱自己的男人。
这样的原生家庭模式成就了他们的婚姻，也在破坏着他们的婚姻。因为有一个非常能干又严格的母亲，王凌和母亲的关系经常会出现儿子取悦妈妈的模式。母亲的唠叨和要求，他无原则地听从。而一旦母亲责怪他时，他就会内疚自责，认为自己做得不够好。他非常的依恋妈妈，但因为有弟弟妹妹，所以王凌对妈妈依恋很早就被弟弟妹妹“剥夺”了。这样他就会很自然的在成人的亲密关系中，去找童年曾经缺失的照顾。这就是为什么他总依赖妻子秦朗的原因。
秦朗的责怪会让王凌用对待妈妈的方式去自责和内疚，但内心的愤怒又没有办法表达，因为对方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如果再有责怪的话，那就是不孝了。所以一直他用压抑的方式掩盖自己的情绪。而当秦朗做的不够好的时候，他就会很自然的去指责她，迟到、地板不干净等等。如果秦朗难受了，他又会去哄她，因为秦朗的难受会激发他的内疚感。这样的模式每天都在发生，看似为了一些小事情根本没有必要争吵，但夫妻分歧就会在这样的互动中慢慢滋生出来。
王凌一旦指责秦朗时，秦朗内心的坏父亲形象就会被激发，她会感觉到痛苦和愤怒。这时候她唯一的方法就是离开丈夫。所以只要王凌一指责她，她经常用的手段就是提出离婚。而她自己的价值，在孩提的时候就是照顾好弟弟，所以她就认同自己丈夫的孩子行为，从而像姐姐一样照顾他。
这一切就是他们内心的关系模式。当矛盾发生的时候，情绪就会被激发。在情绪的控制下，他们彼此用着幼年对待自己父母的方式对待对方，所以才会出现相互被动攻击重复互动。这也导致两人矛盾越积越多，关系越来越糟糕。
“秦朗，当你照顾着王凌的时候，你有什么体会？”我问满脸委屈的妻子。
“其实我是愿意照顾他，他很不容易。但有时候这样的照顾会让我感到累，为什么他就不能长大点呢？”
“这样的感觉在你的经历中有过吗？照顾人很累，又期待对方能不用自己照顾。”
“小时候我照顾弟弟就很累，弟弟很粘我，看到其他小朋友可以玩，但自己需要照顾弟弟，我感觉他拖累了自己。但不照顾好又会担心爸爸骂。”
“这样害怕的感觉现在还会有吗？”
“他说我的时候，还有就是他发脾气的时候。有时候我出门晚一点他就会发脾气，我最讨厌他小题大做了。”
“你爱人发脾气，就像你小时你爸爸对你发脾气一样让你感觉到害怕？”
秦朗沉默半晌后点头。
“王凌，你看到秦朗有些事情做得不如你想象的，你会什么感觉？”我问丈夫。
“我觉得她为什么不能做好点呢？”他答。
“那是你的判断，不是感觉。”我纠正他。
“我觉得很愤怒。”王凌说。
“事情不是你能控制的那样了？所以你无力，所以你愤怒。”我笑着说。
他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好像是这样。”
“你们都在用一些情绪表达不满，但又都感觉到自己受伤。”
“是的！”夫妻俩异口同声。
咨询结束了，我建议他们回去做一个练习，把自己童年对爸爸妈妈的感受说出来。
让指责评价变成情感表达。
很多人都期待在自己的婚姻关系中去修补曾经的挫折，而童年关系中的挫折根本都是修复不了的，但成年人却无意识地去玩“刻舟求剑”的游戏。在父母那里缺失的，总想在伴侣身上找回来，殊不知对父母的愤怒也会在无意识中传达给伴侣。
“我这一周一直很难受，好像很多忘记的东西都记起来了，我哭了很多次。”刚一见面，秦朗就对我这样说。一旁的王凌，仿佛也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都记起什么东西了？你觉得它们对你去理解你和王凌之间的关系有用吗？”
“很奇怪，本来早就想不起来的东西都想起来了，而且一说出来我就很难受，王凌安慰了我很久都没什么用。”
“你的感觉呢？”我转而问王凌。
“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说”。王凌已经很着急了，“我回去后忽然明白了一些东西，我自己有情绪的时候，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着的，虽然我一直告诉自己要忍耐，但还是控制不了。我按照你说的回去对她说了自己童年对父母的感受，慢慢的很多的事情就越说越多，说着说着情绪就失控了，大哭一场，我怎么会这样呢？我很少哭的。”
我问他哭的时候秦朗做了什么。王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妻子先是在旁边看着，后来她就抱着他、轻拍他的背，这让他感觉很舒服很幸福。不过过后又觉得很不好意思，怕妻子取笑自己。
“ 秦朗你取笑他了吗？”我问秦朗。
“怎么会呢？我觉得他压抑了很多东西，我终于对他多了点了解。”秦朗说的时候，我看到她眼睛里尽是温柔。
“你们似乎都有很多被你们忽略的东西，这些东西在影响着你们的关系，我们称为‘内在孩子’，当‘内在孩子’感觉受挫的时候，情绪就来了。孩子是任性的，而你们彼此又是最亲近的人，所以两个孩子相互伤害对方，但同时还感觉到自己受到了委屈。”给予病人一些专业解释，在咨询中是必要的。
接下来就是对于他们情绪的一些处理，并让他们用一个成年人的眼光去看待他们各自内心的那个孩子，和那个孩子、以及他们内在父母的的关系，从而对照着现实去澄清自己的情绪。
王凌悄悄地告诉我，那天在妻子面前哭过后，他突然不再ED了。
如果童年的创伤或者挫折没有处理，情绪会一直在无意识中存在。它像一个不速之客随时光临。而你感觉被伤害的时候，对方的一切行为都可以被解释为是伤害你的，是错误的。因此相互指责就开始了，愤怒和指责可以让无力的我们充满力量和控制感，而这是夫妻间经常使用和重复使用的“伎俩”。实际这种较量，是为了避免去体会自己内心的恐惧，以及童年时期父母对自己造成的伤害性体验。
“我现在很埋怨我的父母，我感觉他们给我造成了伤害。”秦朗说。
“是你父母造成的吗？你父母没有父母吗？那他们去埋怨谁？你把你现在和过去混淆了。父母也会犯错误的。”面对秦朗的疑问，我及时地做出了这样的回答。
“我和她的关系现在好很多，现在想想我能理解她为什么会和我妈妈有矛盾了，我也知道我太顺从我母亲了。”王凌很实事求是，他用客观的中间状态去评价，这是在情绪中脱困的表达。
“他真的对我不错，我也老像我妈妈抱怨爸爸那样的去抱怨他，那时候我对妈妈这样的行为很排斥，没想到我会重蹈她的覆辙。”秦朗开始自我批判了。
与攻击者认同——这也是心理防御机制之一。为了避免伤害，所以不觉间成为伤害自己的那个人，同时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伤害他人，这是很原始的防御机制之一。很多人在婚姻中和教育子女的方式中沿用。有些人看到自己的父亲打母亲，很害怕很愤怒，所以暗下决心自己长大了绝对不打女人，但在愤怒的时候还是这样做了。过后后悔不已，但下次又会这样做。
我问秦朗，什么时候父母最关心她。
“我有一次生病发烧没看好弟弟，让他摔了一个包。爸爸虽然很生气，但知道我病了就没有骂我，还带我去医院看病，我趴在他身上，觉得病得真值。”
“那你现在不就生病了？生病有好处的。你在回避什么？又在想获得什么呢？”
“我可没有故意装病啊！”秦朗很着急的辩解。
我笑着说：“我知道生病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假设一下。”无意识的东西，都是通过情绪表达出来的。当对方情绪来的时候，那无意识也就和意识发生了联系了。
秦朗在辩解的时候，王凌在旁边坏坏地笑，笑容中间满是宽容和欣赏。他们其实彼此依然深爱着。
这很好，他们已经找到了解决问题的钥匙。其实，每个人内心都有自我修复的能力。只是需要把问题的展现出来并澄清，那问题就会被他们自己迎刃而解。
咨询一共4次。最后我建议他们：
一，当一方感觉被指责的时候，可以表达自己的感受，然后一起讨论。这可以让彼此之间的沟通从指责和评价对方，渐渐按演变成为成为表达情感。当另一方没有感觉被攻击的时候，自然会放下防御性的指责，而使沟通真正得到实现。
二，不定期去看看彼此内心的孩子。这样可以彼此感觉被理解和支持，有利于自身的成长。并能更深入地讨论彼此的体验，从而促进亲密关系的建立。
三，改变彼此的生活习惯。秦朗可任意考虑再找一份工作，去结交自己的朋友。一个人没有人际关系，那他的生活也就会越来越狭隘，而自己内心的焦虑会更强。这样的焦虑要么传递给伴侣，要么就是不断的自我压抑和自我贬低，没有成就感常常会给人带来不安全感和恐惧感。
夫妻俩虚心地接受了我的建议，表示愿意为了婚姻去承担和学习。而王凌的ED，也因为情绪得到很好的表达不治而愈。夫妻俩现在信心百倍地准备孕育宝宝了。
（作者：胡慎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