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灵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那个挥之不去如梦魇般的身影,又进入她的梦中追她迫她,一切宛如回到10多年前,梦境现实已经浑然一体。直到发自胸腔深处的一声厉叫“啊”,梵灵才从梦想回到现实。
轻抚微凉的额头,看看身边香梦正酣的孩子,梵灵知道,其实自己早已经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只是,无端的挥之不去的焦虑、脑袋发呛的愤怒和间歇的无法自拔的低沉,仍如同这个梦一样,跗骨之蛆般如影随形。梵灵知道,这么多年,那炼狱一般的经历仍然没有离开,就好像她总觉得有人追,走在路上会不知觉的扯人行道的树叶搓揉,一个人睡时总要把灯点亮,或者有时候燃一支烟陷入沉思,梵灵无法活在当下。
“或者,我是否应该回去见见他了”。
梵灵不禁想起一年多以前一位心理咨询师的告诫——“你总是陷入一种极端的对抗当中,究竟是谁给你这样的感觉,你该回去见见这个人”。只是当时的梵灵的确没有准备好,她只是反复地问那位心理咨询师,“我见到他,我该说什么呢?什么语气,什么态度,谈什么内容”?照说,这种见面又何须彩排呢,大家内心早就暗流涌动,刀枪剑戟了。
这一次,梵灵决定不再延迭了,计划好行程之后,她即于周三拨通了对方的电话,“A,这个周末我到你所在的城市,想和你见一面,聊聊”。对方开始是一副不能置信的口吻,随即语气转软,简直就是穷亲戚对富亲戚的口吻,“啊,是梵灵呀,好吗,什么时候回来,我等你电话”。
“到了我电话通知你吧”。梵灵简直没有勇气说更多的话,只能草草作罢。只是A的语气让梵灵稍稍安心。要说,她拨通这个电话看似无碍,实则早就把自己逼到极致,因为一想到那个人,恐惧、愤怒、恨各种复杂的情绪便铺面而至。这些年,她努力不想到他,即使说起他,也不过象说起过去的一个笑话,只有梵灵心里知道,这一段,她不能碰,只要想起,头脑中便如同烧灼,所以她选择了遗忘,真的忘了,忘了当年的种种。
周五的时候,等老公下了班,梵灵即约上他,一起去往P城。梵灵的老公,是个温厚老实人,难得的心思沉静内敛,一早他就让梵灵去见见A。只是梵灵一直在躲,中间梵灵几乎放弃了——“见了他,又如何?可能没有什么效果呢?还要无端端赔上车马脚力费”。老公说“有没有效,见了才知道”。
于是这样,两人终是踏上了行程。只是天意弄人,到车站的时候,梵灵老公的票无端端遗失,好诡异的一个插曲,最后只有梵灵孤零零的一个人坐上了通往P城的大巴。
到得P城,已经是夜色浓黑了,梵灵找了近A家的一间咖啡馆,即打电话约A出来。要说,梵灵这样也是太有诚意了,坐了3个小时的大巴,拖着行李箱,饭都没吃,一路狂奔,还要自己找好地点,约对方出来。P城,梵灵也是5、6年未曾来过,要找到一间合心意的咖啡馆倒也颇费周章。
夜色中,等得片刻,A那辆香槟色的国产车即滑入梵灵的视线,A端坐于车中驾驶的侧面,是梵灵记忆中一直留存的画面,只是今天倒也并没有给梵灵带来怎样的悸动。直至A下车,向梵灵的露天吧台走来的时候,梵灵依然在沉思,如何见面寒暄打开话匣子。
“几年没见,你还是那么年轻”。梵灵是如此开口的。他知道A是在意自己的状态,总幻想着能长生到老,当年总挂在嘴边的话是“我就是要比那些人活得命长,等他们都死了,我还活着”。那些人是谁——是A一直心中愤愤不平与之争斗的领导同事之类。
梵灵的这句话完全是有口无心的,不过是给寂静了夜色落下一枚棋子而已,否则死黑的空寂一定会深深地压榨她的。看着A那双很大,仍陌生如牛犊一样的眼睛,梵灵对今晚的谈话,几乎都没有兴趣了。她害怕这仍是一场鸡同鸭讲的无效沟通。不过好在没有期待便没有情绪吧,一切皆可娓娓道来,梵灵早就对自己的内心做了调试。
面对梵灵的调侃A没有信以为真,倒是一幅难得一见的深沉。
“我真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了,居然还能和你见面,那天你给我电话,我都不敢相信,后来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觉“。A倒是直抒胸臆。
梵灵正一直忐忑着如何开始这番对话,是说,“我只是路过P城,想两个人多年没有见面,出来叙叙呢”。还是直接说,“我此番特意来找你,不过是想来见见你,看看我多年的如同被下咒一样的症状是否能以解除”?
A的态度倒给梵灵带来了小小的鼓励,她便直接说“其实我根本就不想再见你了,去年我曾经短信联系过你,倒是不了了之了,此番回来,是因为我一个老师建议。他见我有很多负面情绪,就让我来和你聊聊。这些年,虽然我已经离开了P城,与你不相见也有7、8年了,但是并不总是那么好。每年都有2、3次会陷入极端的情绪状态中,有时候非常容易被激惹,一限入那种情景,脑门这便焦头烂额、后颈处发呛,还有胃部有烧灼的感觉。别人的一点点压力都不可加诸到我身上,我一直在忍忍忍,好难受。这些你能懂吗?”
A的反应到极是应对如流,带着些诚恳和谦卑。之前梵灵料想的种种执拗认死理怒不可遏不可理喻,到都不曾见到。他好像能听懂梵灵的话了。
“我不知这些年依然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困扰,真的,我一点都没有想到要伤害你。回忆起你,亦是处处都念及你的好,你的善良。你该放下了,我都放下了,你还放不下吗?就象佛家所说的,心无挂碍,无有恐怖。这一生,便是自己想怎么舒服便怎么过,和家人在一起平平静静快快乐乐是最好的”
这些话倒让梵灵颇为吃惊:“貌似你现在都想通了,挺通透的,其实我一直非常害怕见到你,我几乎不想你,因为无法负载想到你的恐怖,害怕你的攻击,却不知原来你都想通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哎,还不是你那么一闹”,A的神色有点怆然,“之后我天天失眠,每晚上只能睡2个小时,晚晚梦见你,都是哭醒。我总是想我曾经和你相处的日子,总是在反思,有好多事我也想明白了,当年你的痛苦。那时候我是输出方,我的情绪输出就没事了,只是没有想到,你是承接方,你又如何承接呢”?
“现在时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时间冲淡了一切,我已经越来越少梦见你了,我也慢慢缓过来了,只是有时候会无端的焦虑,那种从心头奔涌而出无法控制的焦虑。我使劲的压制自己,打球写书法,想缓解一切,慢慢这种焦虑变成了身体上的一种记号,有时从身体内部发散出,到今天依然会说来就来”。
这种回答到让梵灵心里几乎要笑一笑了,当年她在A面前,面对A的极端控制,多少次要告诉他,你给我的感觉是如此毁灭和糟糕,可是一看见A如牛犊般无法交流的眼睛以及气咻咻到要发狂的姿态,梵灵唯有自己闷声吞咽一起。8年的相处,一直都以梵灵的落败和忍受来落幕,最后简直就是苟延残喘,直到无法负荷的那一天——梵灵的离开。只是没有想到,8年之后的8年,A竟然要体验和偿还梵灵当初磨蚀神经所受的一切苦楚,演绎着自己内心的一幕独角戏,这种炼狱之苦,也唯有经历过的当事人才可发言,外人是无法知道地狱究竟是何模样的。
“这些年我根本无法安睡,你看我脸上这两块斑吗,都是失眠造成的,我回到老家,他们问我,你年纪轻轻,怎么脸上长斑了”。A继续说。
梵灵的确看到A脸上的斑了,其实她自己如果不是用粉饼可以遮掩,亦看出气色并不很好,眼眶下有黑晕面颊处带斑。
“其实我脸上也有斑。当年我也不好,是我力量太弱了,其实我可以第一时间推开的”。梵灵低声说。
这一次会面倒真真没有胜负,不过是两个天涯沦落人,都实实地经历了一场人生之苦,当年一个是凶手一个是迫害者,到如今凶手足足用尽了人生的后半段舔舐伤口,而梵灵并没有笑得开颜,因为她也从未曾想过要报复谁。要说这天底下,男男女女之事大概都是如此了,那些想尽办法想报复情伤的人到真真是痛快人,只是赢了自后又如何呢,要说,因果轮回,倒是真实不虚了,一心天堂一心地狱,即使现实世界再粉饰,亦逃不过独处时内心的煎熬与凄凉。
两个人的话,有一搭没一搭,不过1个小时不到,就已经说个干净,而且,梵灵有种奇怪的感觉,就是曾经害怕的两人对话中产生的张力,一点都没有出现,连一点余韵和回响都没有。反而干巴巴的,简直就无法对话下去。后来回家,梵灵和老公谈及此段,他说,你们已经分开太久了,生活早就没有交集了,再深的纠葛也都散了,不过是缺这临门的最后一脚。
那晚,住在P城的旅店,梵灵突然发现,一个人也不再害怕了,过往如影随形鬼魅般的恐惧竟然都没有了,而想及A,竟然毫无情绪的张力。她甚至在想,A依然要独自吞咽着情绪的苦楚,仍是蛮可怜的,只因为,他的错亦是他父母给予的,他未曾想如此这般。而值得庆幸的是,梵灵与A的故事到此为止,无需带入下一个生命的轮回。
面对P城浓黑的夜,梵灵默默祷念一段“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罣碍,无罣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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