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七堇年
作为第一篇见面文章,我无意解释类似“你为什么不开公众微信号”的问题。毕竟问的人只是那么随口一问,没有真的在意要得到完美答案,就像随口一问“你为什么不去北京”、“你为什么不买股票”。对于这些善意而无心的、出发点仅仅是“别人都……”所以“你为什么不……”的提问,通常你是无须去太认真的。
这些问题就像寒假作业:再认真写,也没有人认真看的。
前两天唱KTV,竟然唱出了一个感慨:人一定要做对自己而言重要的事情,无论是解决雾霾、为留守儿童维权、坚持减肥、还是拼命挣钱。因为除了你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会在意你所做的。
即便在意,也是因为你所做的,与他们自己,产生密切关联了。
这并不悲哀,这其实很好。如果世上人人都真的坚持了去做“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事”,那我们的世界会丰富很多——如今我们感到的拥挤、狭窄、无奈、竞争激烈、选择有限,就是因为我们都不敢真的坚持那个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事,我们都被逼着去做“别人都在做”的事;在抢夺着“大家都说好”的东西。
在一道筵席上,如果你喜欢吃青菜,别人都喜欢吃肉,这太好了不是吗?只要你别作,别去和大家抢那个肉——你就会很开心。你其实抢到了也不爱吃的不是吗,抢着也累不是吗?
社会资源就是一道宴席,如果人人都只吃自己爱吃的,那会相处愉快,食物也不浪费。
可惜总有那么一道菜,会多几个人喜欢吃,然后搞得所有人都特别想去抢来吃。
回头看看,从小到大,我做了多少因为别人都在做,所以我也要做的事啊。从上学,选校,找工作,择偶……我们就这么稀里糊涂做了别人都在做的事,还忙得没有时间停下来,问一问,喂,不对,我为什么要……?
小时候,我们都有足够资本去放肆天真,而不被追究责任。自我表达欲膨胀,却膨胀得真诚,在那时候任何小事都大过天,我们写啊,唱啊,追啊,扑腾着各种翅膀,晚上做梦都是飞在天上的;长大后,生活经历成为了越来越重的行李,我们越来越飞不动了,纷纷收起了各种不切实际的翅膀,在生活中匍匐。
说来话长的疲惫,带来表达欲的萎缩。我们是沉默的大多数,无奈着,忙碌着。想而不问,做而不说。
对文艺创作者而言,最奢侈的好处就是,许多在别人看来不切实际的,浪费时间的东西,却恰恰是我们的工作重心。
我们的工作就是去“想太多”。要找到被人们忘却的小东西,要挖掘被现实所埋藏的情怀,要抓住天方夜谭的想象,时不时地,把它们拎出来,呈现给匆匆忙忙的人们看一眼,产生那么一瞬间感动,然后继续被忘却。
持续忘却,丢弃;持续寻找,挖掘。这就是创作人和观众互相依赖的循环。
一本书,一首歌,一部电影,大多起的都是这种作用——这是算好的了,更多时候,只是创作者在玩儿自我感动而已的。
我觉得自己很幸运。在玩儿自我感动的这么多年里,挖掘过一些自己奉若珍宝的东西,摆了个地摊儿,竟然得到了好多人的真诚的驻足。
年头久了,我地摊儿上的货在变,在更新;所以当然,该走的会走,该来的会来。但我唯一感到欣慰的就是,虽然我也做过许多“别人都在做”的事,但最终,我做着对我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事:那就是照着自己的活法去活,写自己想要写的东西。
这已经很难了。
就拿开微信号这件小事来说,我以前很偏激地抗拒随大流,许多事别人越做我就越不做,一个东西越火我就越不看。渴望与众不同是人的天性,但我这样未免太肤浅了。现在我意识到,作为在大流中生存的渺小的自己,无须太较真自己是否与众不同。我该做对自己而言重要的事,比如在这里找一个树洞,与它细语,治疗患了慢性肌肉萎缩症的表达欲。在这种自觉书写与自愿分享中,我希望找回一些简单的快乐。
以上,就是前两天唱KTV唱出来的感慨,全怪那首李宗盛的《山丘》。
很多年前会把自己唱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是《后来》啊,《可惜不是你》啊这种歌,你懂的。现在要揪心扯肺的,是李宗盛、黄伟文的东西了。但说真的,喜欢李宗盛就比喜欢《江南style》高级吗,不是的;只能说明你有点开始老了,而人家还早着呢。
人生一世,迟早二字。
借用歌词来说,许多人都在“向情爱的挑逗、命运的左右,不自量力地还手,直至死方休。”
如果你能被这样的歌感动,那么,你的孤独本身并不孤独。有许多人,其实和你我一样是同路人,小心翼翼地在内心保存着天真的火种;默默承担着因此带来的,格格不入的孤独。
这种不肯趋同,本身就是很奢侈的勇。
晚安,愿你过着你想要的生活,做着对你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