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让我们回到在特里津Terezin的那一天。离开特里津集中营我们沿小路前行,道路两边是郁郁葱葱的田地,农家小屋在绿树林荫中时隐时现,很快,我们来到了特里津小镇。我们找好停车的地方,然后开始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始去接触与探索这个小镇。
百年小鎮在沧桑之后的今天如此孤寂,安静的街道上偶然看见几个孩子在玩耍。灰暗天空下的特里津是历史的、苍凉的、悲伤的,甚至连街道都还是曾经的。如果不是几辆旅游大巴停在犹太教堂前的草坪上,仿佛时光已在此停留。我们在古老的石块路上慢慢地走着,脚步轻轻,说话轻轻,生怕打扰到这个仍在历史中的小镇。当教堂的钟声一下又一下悠远深长地回荡在厚重的天空中时,我慢慢地感受到,在特里津的安静中流淌着一种力量,在特里津的沧桑中传递着一种坚定,在特里津的悲伤中饱含着一份勇气。
离开特里津前,我独自去了犹太教堂,也是犹太人博物馆,在那里买了两本书《Hana"s Suitcase》、《I have not seen a butterfly around here》(第二本书的书名选自二十三岁遇害的诗人巴维尔的诗《蝴蝶》)。在返回布拉格的途中,雨渐渐停了,远远的,在布拉格的上空,光亮透过乌云洒向大地,我们看到了美丽的彩云。
那时那刻,我想起了曾经读过的另一本书《活出生命的意义》,作者是奥地利的心理学家维克多•弗兰克尔,他在二战期间经历了数年的集中营生活,是少数存活下来的犹太人。他在二战之后创立了“意义疗法”和“存在主义分析”。弗兰克尔在他的书里讲述了他在集中营里的经历与心路历程,让我记忆犹深的是他对自由的理解与信念:“人所拥有的任何东西,都可以被剥夺,唯独人性中最后的自由——也就是在任何境遇下选择自己的态度和生活风格的自由——不可以被剥夺。”也正是这一份不可剥夺的信念支撑着弗兰克尔活过了在集中营里无比艰难的日子。我想,这便是对自由最好的解读,这便是自由的最美之处。
特里津发生的真实故事与维克多•弗兰克尔在集中营里的经历告诉我们,我们的生命是由我们自己决定的。我们可以让自己的生命丰盈与厚重,因为我们是自己的创造者,我们也可以让自己的一生在抱怨与不满中度过,因为我们是自己的受害者。当我们能够自主决定自己的生命时,我们就在真正意义上获得了心灵的自由。
在当今世界生活的人们仿佛比过去的人们拥有更多的活动空间与选择的多样性,我们可以在十几个小时里从地球的一端到另一端,我们可以在几秒钟内和远方的亲人通话联系,传达信息表达情感,科学技术的发达实现了嫦娥奔月,人类的活动正在冲出地球,走向宇宙。然而,就在一个看上去更加自由的世界里,却有越来越多的人们深深地陷入被限制与不自由的痛苦与折磨之中,甚至在这种痛苦中渐渐地失去了现实生活的能力。
特里津的人们与弗兰克尔生活在物质极度匮乏、自由完全限制、生命彻底绝望的环境中,可是,他们没有放弃人性的自由,在内心坚定地选择了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态度与生活风格,所以,他们教会孩子在可以找到的小纸片上画下他们心灵世界的丰富,让孩子们自由表达着各自内心世界的向往、希望、理解、恐惧、痛苦与黑暗。而在当下五光十色、丰富多彩的世界里,在纸张丰富随手可得的环境里,人们却无法下笔作画,难以表达我们的内心世界。
在咨询中,我听着一个又一个这样的故事,故事的讲述也许是以别人(他物)是如何让自己感到限制、痛苦、不自由的方式展开的,然而透过他们的故事,我仿佛看见了他们内心的那些牢笼,那些近乎于集中营的牢笼,看见了被关在那些牢笼里痛苦挣扎甚至放弃挣扎正在死去的生命,而那些令来访者难受的各种症状恰恰是那些内在生命的呻吟与呐喊。内在生命如此痛苦,内在生命这般挣扎,外在生命还会好吗?
我和小宇坐在沙盘室里,从小到大,他成绩优秀,听话懂事,却在高考前一年因突如其来的抑郁压倒而无法继续上学。瘦瘦的小宇站在沙盘前,看一看沙盘,有些惶恐地抬起头来对我说:“真的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我鼓励地看着他说:“对呀,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小宇再次回过头去,面对沙盘站立良久,然后笑着对我说:“我真的不知道做什么。好像我没有什么想要做的。”在我们工作了几次以后,小宇对我说:“我感到我内心有一个笼子,我一直被关在里面。……”
一个生命,从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就开始经历与体验这个世界。在经历与体验的过程中,当一个人更多经验到的是恐惧与痛苦、悲伤与无助时,会在内心慢慢建立一个隔离或者分离的防御机制,让自己的感受处于麻木的状态,仿佛只有这样的保护才能让自己“活下来”。而这个防御机制既是保护也是限制,如同集中营那堵厚厚的墙。被关在墙内的生命不会遭遇电闪雷鸣,所以,他以为他是安全的。然而,他为此付出的代价却是,那个躲在墙里的生命同样不会遇见阳光雨露,所以,他的生命是没有滋养的,甚至是枯竭着正在慢慢死去。
内心的那堵墙让我们与自己的内在世界失去联系,而那个牢狱便成为让我们获得心灵自主生命自由的障碍。当我们在抱怨甚至怨恨别人(他物)限制了我们的自由,给我们带来了无穷的烦恼时,请不要忘记,那只是我们内心那个牢狱那堵墙的投射而已。
我们的内在世界如同浩瀚的海洋,而这个无垠深邃资源丰富的海洋便是我们无意识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贮存着我们生命生长所需要的智慧与能量。每当此景,我的内心都会涌现一棵树的意象:这棵树的树根深深地向下地植根于大地,它茁壮地坚定地向上生长,枝繁叶茂地伸向天空,经历风吹雨打,接受阳光雨露。而在一个人的生命里,滋养我们生命之树的大地便是我们的无意识世界,荣格说:“失去与无意识的联系实际上就是失去了本能,使人产生无根之感。”一个无根的生命,一个与自己的泥土失去了联系的生命,将会走向何方呢?
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自由,我们只有将目光从外在世界(别人他物)那里收回来,转而投向我们内在的心灵世界,去探索与找寻存在于我们心灵世界的那堵墙,去倾听那堵墙后面的那个声音和诉说的内容,去回应那个声音的种种惶恐与不安、苦痛与悲伤、憧憬与喜乐,去连接与我们失去了联系的无意识世界。“若没有探索,创伤和痛苦就不可能治愈。”(弗兰西斯•培根)同样,没有向内的探索,就没有生长与发展,就无法获得智慧与生命的能量。荣格说,人的一生是自性化的过程(individuation process),而自性化的过程就是寻找属于我们自己的生命轨迹并成为自己的过程。
我们向内的探索之路便是我们获得生命自由的旅程,获得自由意味着我们能够体验到存在的意义,联结到我们个人生命的内在价值,看见属于我们的天赋与天性,寻到我们的生命节律,最终让我们的生命顺应她本来的样子朝向我们心之所往的方向生长。
我想用我喜爱的一首诗The Butterfly结尾,这首诗是出生于布拉格的年轻的犹太诗人巴维尔在奥斯威辛集中营写的。
The Butterfly 蝴蝶
The last, the very last, 那一只,就是上次那一只
So richly, brightly, dazzlingly yellow, 如此丰富、明亮、耀眼的黄色
Perhaps if the sun’s tears would sing 或许,那是太阳的泪水
against a white stone… 滴在白色的石头上
Such, such a yellow 如此,如此这般的金黄
Is carried lightly way up high, 轻盈着翩然而上
It went away I’m sure because it wished 它离去了,我知道它的愿望
to kiss the world goodbye 是自己亲吻这个世界与它告别
For seven weeks I’ve lived in here, 在这里我度过了七个星期
Penned up inside this ghetto 我被囚禁在这个集中营
But I have found my people here. 然而我发现,这里有我喜爱的
The dandelions call to me 蒲公英在呼唤我
And the white chestnut candles in the court 还有院子里有开着白花的栗树枝条
Only I never saw another butterfly. 只是,我再没有见到另一只蝴蝶
The butterfly was the last one. 那只蝴蝶是最后一只
Butterflies don’t live in here, 蝴蝶不住在这里
In the ghetto 不住在这个集中营里
如果说自由的动人之处在于感受到生命生长的力量,那么,像自由一样的美丽便是这首诗的全部。
亲爱的,你看见了吗?
(原文作者:王颖,更多精彩内容可关注慧爱微信号:慧爱心理咨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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