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颇负盛名之作《变形计》,是一篇少见的作品,以怪诞的外壳,细腻表现了生活重压之下,亲情是如何崩溃瓦解,哪怕是血浓于水的骨肉,亦可对彼此面目狰狞,无情无义。
格雷戈尔,某天早上醒来,变成了一只硕大的蜘蛛。这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他无法按时起身去赶早班火车,象往常一样工作;尽管要不是为了父母,他早就辞职不干了,但他现在担心的是他会被辞退,他的家人都靠他养活,他还要为破产的父亲还债,他无论如何不能失去这份工作。对于他的父亲来说,要接受这样一个现实,儿子的遭遇,不仅会令整个家庭失去经济来源,而且,还要面对一个必须将之藏匿,不知如何应对的怪物——他从第一天发现儿子的变形,就跺着脚,毫不松懈的赶着它,发出嘘嘘的叫声——他心理的垮塌,表现在那种自救的残忍上——他要儿子立刻消失在眼前的迫切冷酷,甚至不顾身为蜘蛛的儿子被门夹住受伤流血,还是重重一脚把他踢进屋里。
与父亲从一开始就冷酷无情不同,格雷戈尔的妹妹一感觉到哥哥可能出了问题,就哭了。是她给他送来他爱吃的牛奶,给他的房间打扫卫生,关心着他。但这种关心,随着生活重压的不断加强,变得日渐拮据。当上店员为了生计劳累的妹妹,不再关心蜘蛛哥哥喜欢的是什么食物,不再因为食物剩下了许多,而忧伤,就算哥哥爬到特别脏的角落里,以示责备,当妹妹的也决心让一切这么脏下去。
就在全家不堪重负时,妹妹喊出了想必是全家人的心声:“他必须离开”。谁能证明这是她的哥哥呢?虽然他们心里都知道它就是。他们为什么要把它当成是他们的格雷戈尔呢?它只不过是一头动物。而听到了这番话的格雷戈尔,他的背上嵌着被父亲砸中的烂苹果,伤口在发炎,他仍满怀感动和爱意的回想着家人,他也认为自己应该消失。
于是他适时的死了。到这时他的亲人才有余力注意到,他因为长久饿着肚子,身体已是多么干瘪。但这又有什么重要呢!他房间的窗子被打开了,空气清新,带着三月的暖意。他那卑躬屈膝的父亲,重又找到了尊严。一家三口终于可以出门走走,舒适的谈论着未来,他们发现事情并不算糟,父母甚至盘算着,为眼前越来越活泼的女儿找个好丈夫了。
这个故事因为太逼真的揭示了亲情——几乎是我们最后的庇护,它脆弱的一面,所以让人读起来感到压抑。但事实上,我们身边不就有很多这样的例子,也许我们并不能理解世界上有些落后地区,父兄为了维护所谓的家族荣誉,狠心的杀害自己的亲女儿亲姐妹;但我们也许比较能够接受,温和隐蔽,却一样具有自救残忍性的亲情表现。
比如说,女人们除了可能攀比服装,首饰,工作,老公,上了一定的年纪,孩子就有可能成为被攀比的对象。尽管孩子不知道。大概只是反感“别人家的孩子”这种比较,但不大会明白大人的压力。妈妈可能会面对同事的孩子考上了好学校,而焦虑别人会问自己,“你的孩子在哪个学校上学?”就算幸运的摊上了一个出类拔萃的孩子,别以为压力就小了,相反,压力有可能越来越大,因为孩子考上了好的中学,别人就关心着他中考是否成功依旧,考上了一流的高中,又会有很多眼睛盯着能否考上名牌大学。维持这样完美的姿态太累了,妈妈可能因此沦为一架压榨机,不停地压榨孩子。就算孩子已经压力山大,总觉得他的成绩还可以更好,他还可以更耀眼,他可以从海绵中挤出更多的学习时间,这时候很难停下变得执拗的脚步,想想是否已背离了培养他成功是为了让他幸福的初衷。
剖析家庭关系,亲情的爱,很少受到质疑。好像我们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会无条件的接受对方,爱对方。为了亲人做出一些牺牲,牺牲掉自己的事业,健康,为了亲人的幸福奋斗,甚至哪怕是为他死,都并不是什么那么难;相反,有时候夸对方一句很难,道个歉也很难,忍耐对方的一些小瑕疵更是磨练,在对方失败了,遭到了游戏规则冷落的时候,我们或者比冷酷的世界更恶毒,“你怎么这么笨!”“你的情商怎么这么低!”仿佛只有表现的更唾弃,就像格雷戈尔的爸爸,才能和这个失败者划清界限,只有把他伤的更深,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自己没有和他一样的、会被世界否定的一面。
古语说仓廪实而知礼节,是说物质丰富的情况下,精神才能有富余。有人说人们在时间宽裕,生活压力较小的地方,比在节奏紧张的大城市,更友好,更乐于帮助别人。这是外在环境的宽松,使得人们积累的精神富余。而爱,是精神富裕的产物。这种富裕包含着众多因素,有物质的,环境压力的,个人自我评价指数的,内心强大与否的。而,在社会生活中塑造的体面形象,它越虚假越依赖于包装,它遭遇颠覆的危险时,就越会歇斯底里的挣扎,掩饰。此时亲情显示出它脆弱的一面,因为给予亲情的人,也许完全能够跳到水里冒死救你,但在你被世界否定的时候,他的爱已不属于自己,他的精神亦宣告破产,他也许比任何人都需要站到你的对立面否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