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结]:面对他人的痛苦,却拿不出同理心怎么办?
§自省的聆听者
不只一位实习咨商师,和我谈起工作遭遇的困惑:「面对来谈者陈述的那些悲惨故事,我却没有办法同理他。」
这个困惑也曾经是我的困惑,直到有位前辈亨叔分享了他的故事。
亨叔是家中长子,也是长孙。爷爷自小对亨叔寄予厚望,每当有外人在场,经常拿着孙子的课业表现吹嘘。
有两件事让年轻时的亨叔特别感慨,这份感慨围绕着对爷爷情感的矛盾。有几年,亨叔在课业上没有突出表现,而其他堂弟妹、表弟妹们如果有不错的表现,很快就会成为爷爷向外人夸耀的谈资。像是谁考上读北一女,谁又读了台大,然而当那位家族成员的表现趋于平凡,就不再经常被爷爷提及。
其次,爷爷的爱很霸道。一起吃饭的时候,爷爷都会将最大的鸡腿、最肥的猪脚等「美味」挟到亨叔的碗里,却从未问过亨叔喜欢吃什么。有一次,亨叔忍不住问爷爷:「爷爷,您知道我爸喜欢吃什么吗?」
爷爷回答:「你爸人特别憨直,给什么吃什么。」
亨叔又问:「所以爷爷您到底知不知道我爸喜欢吃什么?」
爷爷最后说:「我不知道。」
§助人的陷阱
亨叔跟我说,后来他回忆自己与爷爷的关系,他感到无助。分析来谈者的情况,或是在讲座侃侃而谈,在他看来都没有面对爷爷的无助感。从无住感中,他学到谦逊,因为他发现所有的理论都无法真正帮助他处理和爷爷的关系。因为这不是他和爷爷两个人之间的问题,更何况爷爷并没有求助他的意思,尽管爷爷确实造成家族关系内的一些不和谐。
我问亨叔:「最后你做了什么处置?」
亨叔笑说:「我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曾几何时,就像个魔咒,等于要一个人承认自己的无能。而无能在社会上并不待见,就像报章杂志经常有老一辈的人对年轻人的批评,形容他们没有办法肩负责任,语气中充满无奈、批判性,甚至不屑。
亨叔说:「爷爷并不是我的来谈者,他有他自己生活的哲学。」
我说:「但爷爷让你感到不舒服了,不是吗?」
「是,所以需要帮助的是我,不是我爷爷。」
「你怎么知道你爷爷不需要帮助?」
「除非他跟我说。」
当时,我对亨叔的说法有点不解,直到后来我才明白,自己当时陷入了某种助人者的情结。
咨商师难免会给自己一些「助人」的期许,而这份期许也是对咨商的期许,还混杂着对咨商师们的崇拜。还有一些救世主情结,或是英雄主义的心理,如同电影中那些带有魔力的伟大咨商师,言谈间看透来谈者的困难、谎言和无尽的悲伤,给予他们扭转命运的帮助。好像让地球上又多了一位重拾笑容,因为我们才能改变人生的民众。
我曾经在专栏《虚实之间,来谈者倾诉了什么:从电影《登堂入室》&《独家腥闻》谈起》一文中说过,来谈者诉说的故事内容本身不是重点,因为来谈者可能会杜撰故事。但来谈者为什么说这个故事的动机,他想通过诉说这个故事达到的企图,以及他与这个故事的关系。好比一位假先知信奉上帝,即使上帝不存在,他之所以仰赖上帝的背后,便是揭开他的人格与生命主题的秘密。秘密中,藏着真相,可能被来谈者无意识的遗忘,或着有意识的改写成一套官方说词。
§保养自己的心
在人与人的故事中,特别能见到一个人的软弱,尤其是我们自己的软弱,毋宁说是人性的软弱。为了保护自己,我们的心灵会生病,但正是通过那些小的心灵疾病,确保了心灵的本体不会轻易被击碎。就像小的病痛有时是在提醒我们该注意自己的身体,很可能有更大的疾病会因为我们对自身的忽视,突袭我们看似一成不变的平静生活。
在我的经验中,当我们无法对来谈者自发性的开启同理心。我们无须过份自责,因为心灵的感知能力有其极限,当我们内在因为自己生活的重担,以及不间断的工作压得疲惫不堪,我们的肉体感知会首先发难,变得不敏感。
我们必须在疲劳的时候,首先保护自己,尤其咨商师做为敏锐的聆听者,就像靠味觉为业的品酒师,时刻需要注意保养自己的心,避免心力交瘁,失去在来谈者的移情与反移情、故事内与故事外、私人生活内外保持平衡的状态。
亨叔让我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人性的软肋,那些软肋经常是每个人都有,却是有些人修养的特别好,有些人有所欠缺,还有些人善于掩饰,人之所以为人的真实之处。他说:
爷爷有他自己的生存之道,是那一套生存之道支持他生活,带大孩子,在年老的时候继续面对社会。我们可以拿我们那一套去解剖他,或者不要过份放大我们的忧虑。我们聆听,并不表示我们就能理解。很多时候,我们能够做的是最基本的尊重:接受一种思考型态。更何况我们仔细想想,我们会发现某些人的「问题」实际无伤大雅。真正耿耿于怀,认为深受影响的反倒是聆听者自己。
当我们谈同理心,同理心的答案不是「我要去理解某个人的想法或状态,把他的疼痛视为我的疼痛」。同理心是理解「我与他之间共同的人性,所以我们可以通过内观,看见自己的同时,也看见对方。」同理是一种双方同时发生的共鸣,而非任何一方单一主动去追究。
亨叔说当时他很想搞清楚许多事,但那是他自己想知道,想改变些什么,在那一刻,没有来谈者,也没有尽责的咨商师,只有一位自以为是的慈善家。
§返回好奇的童心
我想起完形心理学,Fritz Perls于1969提出的祈祷文:
我做我的事,你做你的事。
我在这世界不是为了要实现你的期望而活,
而你在这世界也不是为了我的希望而存活。
你是你,我是我。
如果偶然地我们发现彼此,那很美好。
如果没有,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1]
在我走入咨商这条以「聆听」为活动的心灵世界之前,我是个很喜欢听故事的人。
所谓的「故事」,就是各色人们的人生经历,以及他们对不同事件的看法。有些人的故事像畅销小说,十分引人入胜,就像看着历劫归来的船长陈述如何与白鲸对抗,又像聆听格列佛把来自大、小人国的旅行日志。
分不清听到的多少是真,多少是假。慢慢地,我能够分辨出当中的差异。有些人的故事很精彩,诉说故事时也说得口沫横飞,好像他比你更投入于故事之中,更享受故事的内容情结。
有些人,他们很少讲故事,他们的故事也不精彩。没有高潮迭起,没有易于引发情绪的转折。但你会被他们的故事感动,而不是被煽动。
感人的故事,其感人的动力不在故事的内容,而是说故事者的真诚,以及真诚夹带的情绪。就像某些人能言善道,他能说一个华丽的悲伤故事。但一个真正悲伤的人,在他开口之前,你的感性就会被他的情绪包围。
有时我们聆听故事,有时我们自己就是说故事的人。就像坐在面试会场,在面试之前,可能我们已经准备好一套自我推销的说词,以及对应对某些问题的先备答案。
我们可以回想自己说故事的经验,然后我们可以反思自己说不同故事时的感受,说一个感人的故事,和说一个煽动人的故事,我们内心的差异。我们是在悲伤中见到自己的悲伤,还是在诉说悲伤的同时难掩被注目的兴奋。
有时,咨商师需要——亦是做为聆听者所需要的——仅仅是一种没有任何态度,纯粹想听故事的好奇。一种纯粹想要知道的心情,因为知道了某些故事,所以我们自然而然的感动。而不是反过来,以某种救世主或助人者自居。
[解语]:有时,我们以为一个问题存在是因为我们做得太少,其实很可能反而是因为我们做得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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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I do my thing and you do your thing.
I am not in this world to live up to your expectations,
And you are not in this world to live up to mine.
You are you, and I am I,
and if by chance we find each other, it"s beautiful.
If not, it can"t be help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