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马史诗》在西方文学乃至文化起源方面都影响至深,从《伊利亚特》到《奥德赛》,是从混沌到秩序,从蒙昧到觉醒的历程,不仅是史诗内容本身,即便是史诗的颂歌者们,也经历了神性到人性、从神灵启示到发现自身内在的神圣性的历程。最初要颂唱史诗英雄们的事迹,需要呼告文艺女神缪斯获得神圣启示以及神明附体般效果方能吟诵。但随着《奥德赛》中体现出的人的自我觉醒以及不断逃脱诸神的掌控的尝试,语言与修辞蕴含的创造性作为技艺体现在人类自身,让人因而能够从内在中挖掘自己的潜在神圣性。
《伊利亚特》重在描写特洛伊战争最后一年的故事,阿基琉斯的隐退不出间接导致了其挚友帕特洛克罗斯代其出战却惨死赫克托耳枪下,为挚友复仇的阿基琉斯怒斗赫克托耳,最终赫克托耳死于阿基琉斯刀下,而这位神勇的战士也没能逃脱阿基琉斯之踵的命运诅咒,被受到爱神指引的帕里斯射穿脚踝死于特洛伊城下。一场大战,英雄死伤殆尽,特洛伊联盟以及阿尔戈斯联盟,希腊人以及小亚细亚最优秀的一代英雄陨落殆尽,才构成了《伊利亚特》的宏大篇章。
在《伊利亚特》中,战争的重心是以英雄暗含众神指引的举动而转移的,阿尔戈斯联盟与家族城邦式的特洛伊在各领风骚的同时,没有哪位英雄能够独霸秩序引导者的位置。秩序的转变代表着双方阵营的此消彼长,同时无序的特洛伊城邦失去了英雄的领导与众神的庇佑,这一政治隐喻最终导致了特洛伊走向毁灭的结局,这场战争也因此落下帷幕。
在特洛伊战争背后,实际上每一次秩序的转变都是源于神的操控和现身,以及为了修正战争双方的走向而做出的举动。鉴于此,神的世界实质上已在荷马的描述中成为了与人类世界密切关联的影射,仅有的不同就在于神拥有“神力”以及对所掌管事务的绝对控制权。那么以这样的神的团体的判决来决定人类英雄的生死,虽称之以命运,但实质上是神的意志的独断专行,正如沃格林在《城邦的世界·秩序与历史(卷二)》中所言:鱼是从头部开始腐烂的,而在头部的——逐渐明朗化——是神灵。《伊利亚特》中,奥林匹斯众神之
间的相互协定维持着宇宙间特定的平衡与秩序,即使是宙斯自己也身处于这一秩序当中。这同样也体现了人在受众神操控过程中的无奈与屈从,即便是史诗的颂唱者也需要吟咏文艺之神缪斯之名才能够展开颂唱。
过渡到《荷马史诗》的后半部《奥德赛》则有所不同,这一部分史诗是对人类生命本身的内在价值的一种揭示。有限的、凡人的存在是值得为之而活的。这是世界化、世俗化的启示,然而它也是这样的一种启示:其本身并不仅是表面上看到的世界,因为它最初出现于神明世界的背景下,并通过神明的启发而被激发出艺术与诗歌的想象力。诸神存在并且贯穿于人类世界之中。奥德修斯通过不断的冒险在十年的时间里找寻着真正的自我并最终返回他的国度伊塔卡,期间战巨人,抗塞壬,与女神抗争,最终得返,人类对于自身内在神性的运用体现无疑,通过知识、技艺展现出无以匹敌的勇气和智慧,人类从屈从于众神逐渐转变为发现自身内在的神圣性,并开始学会运用这种技能。
为了凸显出主题“寻找”,《奥德赛》使用了两条线索,一是归途中奥德修斯对自我身份的寻找,二是在雅典娜指引下,开始寻找自己不为所踪的父亲的另一重身份以及自身作为奥德修斯之子身份认同的特勒马科斯,《奥德赛》没有承袭《伊利亚特》战争叙事,并在第一到第四卷的标题中就有所暗指,以特勒马科斯之名作为标题已经挑明了这个名字的另外一重含义,“Telos”代表终结,“Machy”代表战斗,终结战斗之意已表明不同于《伊利亚特》的城邦与联盟之战,《奥德赛》将主要内容集中在人的内在自我的追寻中。并最终通过奥德修斯的顺利归乡说明了人类已经从屈从于神性引导或强制的命运安排逐渐转为通过抗争以及内在自省的方式主导自我命运的真正人类。
《荷马史诗》的两大篇章揭示的主旨从表面上看不尽相同,但内在暗含着合理的承接关系,也代表着创作时代的人类存在着对世界认知的迷惘踟蹰,但在不断探索的过程中渐渐发现真正的自我以及认知世界的强大能力,从而将对于神秘未知的身形归纳转而作为内在自省的神性加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