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渐微凉,繁华落地成霜。
荒凉破败的老屋,斑驳着岁月的痕迹。漆黑的瓦砾铺在屋顶,泛灰的墙壁掉落了旧时的石灰,唯一的一扇窗子紧闭着,厅堂的木门大敞着。不大的厅堂只有一张木制的桌子、一张竹制的躺椅,还有一张高悬着的黑白照。一个孤独的身影背手站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照片,看着照片里微笑的老妇人,想着他那远在天国的爱妻——哦,也是我的太婆!
十多年前的老屋,不是老屋。它总是欢快地笑着、闹着,不时和自然玩耍。它有着青黑的瓦砾、雪白的墙壁、崭新的家具。对了,还有桌子上热乎的糖水和几颗甜甜的糖果。
我爱到太婆家去,因为那里有我最爱的。我牵着奶奶的手,蹦蹦跳跳地走向太婆家。太婆,一个温和的老人。她一双明眸闪耀着太阳般的光亮,苍老的脸上总是红润泛着光泽,还常常洋溢着笑容,露出几颗黄色的牙齿。老远,她就向我们挥手,呼唤着我。我挣开奶奶的手,一路奔向太婆的怀抱,一下子冲进她的怀里,甜甜地唤一声“太婆”,待她露出慈祥的微笑,一双布满老茧的粗糙的手抚摸我的头顶。我娴熟地探入她的口袋,从中摸出我爱吃的糖果,剥开,放入嘴里。哦,真甜!直甜进了我的心里!
不知是哪一回,我踮着脚,伸手扳向太婆放在桌上的糖水,杯子打翻,滚烫的糖水浇在我稚嫩的手臂上,我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太婆闻声冲进厨房,一把抱住我,心疼地吹着我手臂上的伤口,轻声细语哄着我。老屋似也被我吓坏了,窗子“吱呀吱呀”响个不停,像在询问我的创伤,又像在安慰我不要哭泣。
此后,老屋经过风雨的洗礼,有了时间留下的脚印。它静静立在原地,瓦砾有些变黑,墙壁不
再是雪白,添上了几笔孩子们的“画作”,木门还是那样的颜色,那扇窗子似乎有些破了,但勉强还可以遮蔽些雨水。厅堂的几把长凳坐满了几位长辈,笑着侃侃而谈,看见我来,招呼着我过去。我走向前,再次看到那躺在躺椅上几乎不能动弹的身影,瞳孔依旧不停收缩。待我含泪走进厅堂,走到这皮肤暗淡无光,饱经风霜,脸上皱纹更深,牙齿几乎掉光,双唇皱缩,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头无力地靠在躺椅上,微睁着浑浊的双眼的老人的面前,几个长辈,握着太婆的手,指着我问道:“这是谁啊,还记得不?”太婆努力睁着眼,一双骨瘦如柴的手吃力地向上抬,向我伸出,不一会儿又颤抖着转向那不远处的木桌,嘴里“啊啊”几声。我顺着她的手看过去,那略旧的桌子上,赫然是几颗糖!我的泪水终于决堤了,跑出了这哭泣的老屋。
日月如梭,时光飞逝,如今沧海桑田,终是枯叶成堆。老屋已破败,窗子在风的吹动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厅堂的木门淡褪了颜色。老屋仿佛失去了灵魂。老屋后面不远处,立了一座孤寂的坟。青翠的松柏屹立在墓旁。墓前,震天动地的哭声萦绕天际。不知名的鸟儿“嘎嘎”叫唤,啼落了枯黄的树叶,冰冷的寒风一阵又一阵地哀号,吹得枝叶飒飒,吹得人心惶惶。曾经的一幕幕场景浮现在我的脑海,掠过我的心头,最后,徒留那苍老的身影在老屋中徘徊,踽踽独行。不知是谁,轻轻呢喃:“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有人说,回忆是一座桥。我在孤寂的夜里彷徨,恍惚间看到前方那向我招手的苍老的身影,如在昨日,须臾的年月风干泪痕,岁月的车辙碾过枯黄的落叶,留下悲哀的呻吟,那是老屋发出的一声叹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