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进门。
头道木门很老,厚而黑。推开时,有光阴厚重的声音。这是南方的院落,铺满了青砖,很旧,很凉,味道久远。像一个故人,很体己的样子。而在院后则是一方不算大的窖炉。
窖炉是老式的,窖中火熊熊,温热的火光照在炉边老人的脸上,沟壑纵横,时间的痕迹把他的脸削得棱角清晰。
老人的手沾满泥浆,却仿佛充斥着远古的气息,泥与辘轳车的完美契合,指尖与泥的共舞,雨丝渗入瓷泥之中,转而不见。瓷泥在老人的手中拉伸,旋削成弧,仿佛有了灵性,历史便随着车盘的转动逝去千年。
可老人却不甚满意。素色的瓷坯总是令他觉得缺少了些气息。他站定在河畔,一瞬间,与江山无猜,与时间无猜。
湖畔的枯木拉朽了,有喜鹊在枝头叫着,一声比一声高亢。他拿着收音机,在听京东大鼓。京东大鼓、老人、枯树、新绿、远处的梨花,是河畔的山水旧画,一笔笔描下来,全是人间深意。
老人在枯木旁,不言不语,刀下却是八大山人水墨中的孤山与凋枝,是四僧笔下的静寺
与孤僧……老人双手轻抚瓷坯,眼神是说不出的柔和,瓷胚上的枯木刚成形,风姿有些像胡杨,但多了份野气。刀刃由浅入深,勾、挑,一气呵成,枯木早已在老人心灵深处扎根,永远活在风、雪、飞鸟的心中。老人在天地无猜之间,自成一意孤行的风姿。春、夏、秋、冬、枯木与老人,碎碎的一把时间,便定格在这素色瓷坯中。一层层地上釉,枯木便更添一份风骨,赭色、花青点点而浸,在这寂寥的黄昏,丝丝雨落,老人抬头看河岸枯木,笔下瓷坯,大概是风的寂寞,残雪的凛与冽,还有些许思念的弧度。
点火烧窖,火光烈烈,松柴燃尽。再上彩釉、纹样、填彩、低温烘烧,瓷终烧成,瓷上枯木美得让人震撼。残雪中有麻雀觅食、乌鹊枝头,有说不出的沧海桑田。
将瓷与山水相融,写意,工笔在坯上得到重生。枯木、丝雨、山、水都成了老人手下的灵蝶,被他捕获。这样的瓷器多了一份意韵,一份气息。
烟雨枯木,本是极寻常之物,可老人却将其融于瓷器,他是烧瓷人,画家,亦是一位真正的心灵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