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总喜欢下班后在深夜里拉我出门下馆子。晚上从楼上向下望去,可以看见那么几家店的灯还亮着,鹅黄色的光在秋风中摇曳着。光是大略地看了几眼,心里便有了底。
母亲往往只是开个门,大半边的身子还踩在夜色里,对我说一声:“今天要吃什么?”那天也一样。
我走在她的身后,一阵风吹来,她撑着伞的影子像要被吹碎了一般,在黑暗里摇曳着。本来比我高出一个头的母亲,在我和她并排走着的时候,却黯淡地走进了照不到光的地方。
她是什么时候变老的呢?
白发竟然逃过了夜色,突兀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一根,两根,三根……
爬上眼角的,还有那不时跃动的鱼尾。
嘴角的细纹,张牙舞爪地盘踞在那儿。
她回过头朝着身后呆呆地看着,就那么出神地望着那个本该是我的位置。雨慢慢下着,小心地绕过母亲独有的回忆。
不过一会儿
,她便回过神来,接着向前走了。我跑上前去,与她并肩沐浴斑斓夜色。不知何时,她牢牢抓住了我的手。
明明在印象里那么高大的人啊,在获得了母亲这个称号后,却仿佛一夜之间长大,又似乎一夜间变得矮小。
树叶在脚下沙沙作响,像被雨水赋予了生命似的。母亲牵着我的手,走到了路的尽头。母亲停住了,我也停了下来。
“那家店居然不在了?好可惜呀!哎,小时候的味道没有了。”
我们就站在水泥大厦和林荫道的分界线遥望着,似乎那家店能重新出现一样。
“回去吧!”母亲叹了口气,自顾自往回走着。她仿佛有了方向,兀自绕过没打烊的小店,拉着我的手快步走着。
母亲像个小孩子,在秋雨里顽固地怀念着童年,又像小时候曾经做过的无数次那样,牵起我的手向家走去。
那一夜,我真难忘。路灯打在她的身上,像极了电影里迟暮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