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了古城的峥嵘岁月,走进了小巷的风霜雨雪,我才惊觉,太多太多都值得留住。
我想留住那一家粥店。
那已经泛了古铜色光泽的招牌,已然收起那几年前,抑或几十年前的颔首姿态,只身被置放在店门的一隅。这家粥店早成了巷中的老者了。每天,当地平线越发广阔的时候,当日光越来越盛大的时候,这家店里就氤氲着缕缕炊烟,袅袅炊烟烟火情!
烟愈加蒸腾,人也更多了,大家都赶趟似的,一个个都出来了,放慢脚步吧,走进这家店里,叫上一声:“老板,一碗粥!”店的深处立刻就响起一声吆喝:“来喽!”不过一会儿,就会盛上一碗热气升腾的粥,再来上一碟子咸菜,清寒疏离的日子里,围坐在大桌旁,啜着粥,聊聊今天的花,今天的鸟,脸上的线条不自主地松驰下来。这时你便会觉得,你吃的不是咸菜,而是欢乐,生活的本味,就如粥般平平淡淡。
我还想留住画糖画的老人。
在一间老屋旁,总有一位老人。那人总是躺在一把焦黑的椅上,那椅估摸着也与这巷里的风,巷里的雪同龄了吧。手边的桌上,总有一只咿咿呀呀的小收音机。每有馋嘴的小孩来买他的画时,他就点起一根烟,喷几口烟圈,然后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漏斗,往小锅里注上一点,便用木棒开始挑着。他看那糖画的眼神,恰如牧羊人的羊,农民与作物。终了,就把木棍递给小孩——对了,木棍上还有欲滴的糖。咬一口,直甜入你
的心底。
“春色恼人眠不得”时,总想到这里坐一坐吧。小土坡上,还见得几只虫儿,在那里私语。坡旁,还觅得一株古银杏,在斑驳的月光下,投下一地碎光影。树上的一片叶和另一片,都窸窸窣窣地说着什么。偶有一只鹊儿从树上陡然飞起,消没在月光里,倒也让我忆起那句“明月别枝惊鹊”了,又是怎样种美的意境。
天朗月明,借着月光,在土坡上慢慢地踱步,你或许会看见,有个老农,披着蓑,戴着笠的,正卧在月明里哩。他的眼可能闭上了,但更可能是睁着的,看那天上的星,看那城市中的灯。月朗,星便稀;坡远,灯亦稀。迷蒙间,竟也就不辨星与灯了。朝阳初升,微醺的风吹在脸上,天头的柳枝上悬着一轮残月。“杨柳岸,晓风残月”莫过于此。
不知几时起,粥店、老人、小土坡,我想留也留不住了,城市的高楼大厦将粥店挤兑了出去,外面来的人潮也将老人赶了出去。我所挚爱的小土坡,也离我去了,再到那儿去,只一片残败之景,虫子少了,仅有的几只,也在推土机的轰鸣声中依依不舍地话别。古银杏的叶儿也疏了,再也不能过滤那月光了,鹊儿都不见了,惊扰它们的不再是别枝的明月,而是施工的噪声。曾经我自认为有的,尽皆失了。一切的一切,都只在我指缝不住地删删减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