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好知 kuaihz

一面

偶遇过后,心中难免会留下一道或深或浅的痕迹。

我心中最深的痕迹,来自一个老人。仅一面,满头大汗的我看见扫地的他。

某个暑假的一天,我在书店看过书,乘上公交车要去疗养院里看望太祖母。不幸的是,我对路线不熟,早下了几站,更不幸的是,我口袋里一个硬币都没有了,只有几张十元纸币。我向四处张望,想找个人换些硬币。

马路很宽敞,可几乎没什么车辆,更别提行人了。就在我被太阳烤出一身又一身的汗后,“哗——”循声望去,我看见了一个扫马路的老人。他从前面的马路扫过来,行进得不快。阳光刺目,我看得不是很清楚,隐约辨出一个穿着环卫工人的橙色马甲的瘦老人,动作娴熟地挥着扫帚。

我像一下子发现了救命稻草,飞快地冲到他的面前。我仔细打量了一下他:身形精瘦,皮肤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眼睛却不似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浑浊,很明亮;环卫工人亮眼的马甲穿在他身上,衬得他的皱纹都少了一些。他执着一把扫帚,低头仔细地将地上的垃圾扫进袋子,仿佛我根本就没有来到似的。

“大爷,您知道乐善疗养院怎么走吗?”我询问道,因为激动,语速有点快。他就误会了:“啥?三院?你去三院干啥……”他猛然抬起头,目光灼灼神色诧异地看向我:“三院可危险哪!”我知道他误会了,急急解释:“不是不是,在第三人民医院附近有家疗养院,我要看望我的太祖母。”他好像想起来是有这么个地方,生硬的普通话洪亮而有气势,指着我

刚刚跑来的站台:“那里坐车,好像在什么钢管总部那站下车。”这话一下子就指出了我的窘迫,我吞吞吐吐:“没硬币了。”他看了一下他刚走过的路,眼神炯炯地看着我:“老头子我出门也没带钱,我直接带你走过去吧!”他扛起扫帚,拎着垃圾袋,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麻烦了。”我跟了上去。

一路沉默,我看见他并没有像刚才那样扫马路,才反应过来——这条路这个质朴的老人已经扫过了。哪怕他偶尔也捡到一些“漏网之鱼”,可远远没有他未扫过的路重要!我越发惭愧了。终于,在走了不小的一段距离后,“乐善颐养中心”六个繁体大字远远地闯入视线。我叫住了老人,向他鞠了一躬:“谢谢您的带路,后会有期!”我道完谢,正要离开,那洪钟一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丫头,这十块钱是你的吧?拿回去,举手之劳,我不要报酬。”我一顿,心里默念道,真是正直而又偏执的老人啊!正要推脱,那带着口音的普通话又响起:“这是我的工作,我扫了一遍没扫干净,就要扫第二遍。我热爱我的工作!”掷地有声。紧接着,他干瘦的手伸过来,深棕色的指间,一张蓝白的人民币格外刺眼,这双手饱经风霜,这颗心刚毅未老。

明明是我自己的钱,我接过来却是颤抖着手。我就呆立在疗养院门口,看着他在烈日底下,一下一下地扫地,阳光洒在他身上,有一种光芒刺进了我的眼睛,直到他离开我的视线。

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只有一面。

我再也没有忘记他,仅仅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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