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里的热豆浆
电影到十点多才散场,我和父亲走出电影院,外边竟已下起了瓢泼大雨。看着一个个有伞有车的人扬长而去,我一边抱怨为什么不开私家车来,一边和父亲一起沿着屋檐上垂下的雨帘,躲到了公交车站的候车棚。
“这么晚了,没公交喽,早知道就看早一点的。”父亲说,“可怎么回去啊?”
正当我们焦急时,雨幕中亮出两道光线,一辆出租车迎面驶来。父亲赶紧伸手示意,我也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拼命挥起胳膊。
出租车在我们跟前停下,驾驶室的车窗摇下来:“上车说!”
我和父亲一骨碌滚进车后排,问道:“A小区,可以吗?”
“没问题。”司机说完便踩下油门。
刚刚淋着雨时,我只觉得豆大的雨滴胡乱拍打在全身各处,多少有点调皮可爱。现在在车里,雨水渐渐蒸发,肆无忌惮地带走身上的热量,我顿时觉得从头到脚一阵凉飕飕的。
我连打几个喷嚏,裹紧外套准备找个舒服的姿势合一合眼,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水壶。
“热豆浆,喝吗?”司机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拿着水壶,晃了晃,“淋一身了吧?喝了暖和!一次性杯子在座位后袋里。”
我只好接过,用一次性杯子接了一杯,尝了一口,父亲也尝了一口。温热的豆浆从口中经过食道滑进胃里,一股暖流升腾起来,瞬间将我包围。
“怎么样,好喝不?”
“热腾腾的。”我不会评判,只好这么回答。
“豆浆味很浓,纯正!”父亲也许比较懂,“一看就是自家做的。”
“那可不!”司机有些得意地笑笑并拿回了水壶。我们没再说话。
也许是为了缓解尴尬,当出租车在一个80秒的红灯前停下时,父亲突然问:“这么晚了,您还开车啊?”
司机侧过脸来,说:“是啊,到十一点才算下班。”头顶的白发在路灯的灯光下隐约可见。
“那怎么满大街都没见着出租车啊?”我问。
“雨太大了,一些司机不愿出车,公司也不管。”司机说,“可我总觉得,规矩就是规矩,雨大点又怎样?没到下班的点,我就不能先跑回家睡大觉。”
绿灯亮了,司机把档一
挂,车又开了。
“大伯,您有五十上下了吧?”我来了点攀谈的兴趣,反正还有些车程,干坐着也无聊。
“是啊,五十五了,再过一个月就退休了。”司机回答。
“那您开车几年了?”
“二十多年了吧。”司机笑了笑。
接着,他调整了一下开车的姿势,给我们讲起了自己的经历。
“年轻时,本来想着做做生意,开了家豆浆店。为啥开豆浆店呢?嘿,我正好喜欢喝豆浆。可是因为人太老实,这生意居然做不下去喽。于是,我只好改行跑出租。小兄弟,那豆浆里兑水的都比我这原汁原味的赚的钱多,你说这什么道理嘛?”
听他说到这里,我明白了车上那壶热豆浆的来历。
“对了,我这出租车一开就是二十多年,每天我都是按时上下班,有时还早到迟回。每当我跟其他乘客讲起这些,他们都一个劲儿地夸我,搞得我都好奇了:按时上下班啥时候也值得‘夸’了?一个有工作的人却不卖力工作,难不成还应该躲家里搓麻将?”
我和父亲忍不住笑了,司机也跟着笑了。我却隐约看见他一边笑一边摇头,父亲也是如此。
“我接过的单在公司里算多的了,因此领导也挺重视我,给我换了两次新车。本来,我可以再跑五年的,可是,我决定过一个月就去申请退休。”
“为啥?”我和父亲异口同声地问道。
“也没啥。”司机嘿嘿一笑,“只觉得自己年过半百,身体不太好了。再跑下去是能赚钱,可要是有个闪失,对不住乘客啊!”
“退休后,您想去做些什么事呢?”我顺着司机的话问道。
“退休后,我准备继续开豆浆店,就像年轻时候那样。”
“那您兑水不?”我半开玩笑似地说。
“呸!不兑!”他也打趣似的回答。
不知不觉中,我们到目的地了。付完账后,司机从车中拿出一把大伞,坚持把我们送到了小区门口。
第二天清晨,站在窗前看着雨势渐退,我明白一个月后,这个城市即将少了一辆出租车,多了一家豆浆店。但昨夜出租车中那一份当今社会正稀缺的温暖与实在,只不过转移到了新的一家豆浆店里,从未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