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望着西边火红的天,彩霞如花,就像姥爷家的那种石榴树的花,红的没有一点瑕疵,就像当年那样,开满了西边的天空。
记忆里,绝非是我独身一人望着彩霞。那时候,陪伴我的,有吱吱做响的石磨,枝干苍劲的石榴树,还有在石榴树下的磨盘上轧小米的姥姥。傍晚,偶尔有几声犬吠或鞭炮声回荡在空旷的山谷中,久久不散。我们祖孙二人,谁也不说话,静静享受着这静谧而又温馨的气氛。
那时,我最盼着过年,因为过年就有年糕吃。姥姥从来不给我买年糕吃,她说,小摊上的年糕做得太粗糙,而且不卫生,姥姥亲自给你蒸那种小米年糕。姥姥买了几袋小米,在后院推起了百斤重的石磨。我好奇的跟着她围着石磨转。看着白花花,粉末状的小米沫,我不相信它会变成滑滑软软的年糕。
小孩子总是一刻也闲不住,于是我就和姥姥要了一把笤帚,帮她把小米沫扫到中间去。可我哪里会扫,扫来扫去,不是将小米沫在磨盘上扫成一堆,就是把新米和米沫混成一团,或是把米沫扫下了磨盘,姥姥嫌我不会扫,便向我要笤帚。可我偏不给,仿佛是无价之宝一般的将笤帚紧紧抱在怀里,几步跑到石榴树边,好似那石榴树是我的盾牌。姥姥一伸手,我
就把身子向后一缩,做成一个虾米的形状,还不忘笑嘻嘻的做鬼脸。
一个星空闪耀的夜晚,姥姥忽然从厨房里端来了一盘年糕,不是街上卖的那种,而是一种几乎没有任何颗粒,软软而不失嚼劲的小米红糖年糕,被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放在盘上,我塞的满嘴都是,两腮帮子鼓鼓的,像一个小蛤蟆。姥姥静静的看着我吃完,确定我全部咽下后,才笑眯眯的问我好不好吃,看着我点头的样子,姥姥又笑了起来,说要年年给我做。
后来,妈妈不让姥姥做年糕了,原因是我们家周围有了一个轧米的厂,小米推进去,出来就是米沫,又省力又方便。
姥姥夹起一块来尝了尝,又摇了摇头,说,米太粗了。我也夹起了一块,却并没有尝出什么。
姥姥还是坚持每年为我做年糕,但妈妈不要。因为妈妈说,本来就不是亲姥姥,还是少要点她的东西比较好。我不吭声。
‘吃饭啦。’我听见妈妈喊我,桌子上,依旧有年糕,但并不是姥姥亲手做的。我夹起一块,尝了尝,却不是当年姥姥做的年糕的味道。我知道,妈妈永远尝不出那种被她误解的亲情。
在朦胧的水汽里,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吱吱作响的石磨,枝干苍劲的石榴树,以及那个匆匆为我劳作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