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看起来是一个粗糙的女人,全然是一副成天与柴米油盐打交道的老女人形象:散乱而泛白的短发,油亮而沧桑的容颜,厚实而坚硬的身体。平日里,她总是大声叫嚷,大声感叹,大声埋怨,大声责骂,虎背熊腰、勤勤垦垦的她貌似是可以撑住一片天的,但是却少了一个女人的柔情与缠绵,似乎她做的一切是不存在雅的。
哦!不,不是一切,她还有文学之雅。
从小,母亲就让我熟读唐诗宋词、古今华章,我问她为什么。她只说:“培养你的文雅。”想必当时的我还不能理解“文雅”这个词吧!只是从母亲的语气能听出来——这是一种很厉害的能力,母亲似乎就有。
在岁月的网里,不管再怎么冗杂,似乎总能找到那些浸着书香的记忆,总是能想起母亲捧着一卷书,立在我床边,听她讲那孔明如何巧计擒孟获,讲那智深如何拳打镇关西,讲那悟空如何大胆闹天宫,讲那黛玉如何哭作葬花吟。母亲如同一个老练的演说家,总能一个个小故事讲得惟妙惟肖、形象动听。挥挥衣袖,是那李太白举杯邀明月;拂拂衣尘,是那曹刘青梅煮酒论英雄。
我在母亲编织的一个个梦境中,去寻谁为谁摘了玫瑰,谁为谁采了蒹葭,谁为谁许下十里桃花,谁为谁抛下似水年华……
我是母亲的忠实听众,而母亲则是雅的巨人。举目,她成了皓皓明月;低首,她成了莽莽大地。
捧着书的母亲是所向披靡的,全不同于往日的“
粗俗”模样。前些日子,也许是因为初三了,学习紧了,母亲变成了大忙人,平时不但要洗衣做饭,还要收拾父亲及我的日常用具,甚至还要为我整理资料。我端起母亲手中尚未洗的碗,对她说:“妈妈,您读了那么多书,却只讲给我听,自己却整天埋头于这些琐事,哪来的雅啊?”
在我看来,母亲有着这般文学修养,原应该高居在上,穿着华丽的衣服,端着淡泊的清茶,活成高贵妇人模样。却为何落得如此狼狈,颇像农村女人——一辈子勤勤垦垦为油为米,何来雅之说?
母亲笑了,摸了摸我的脸颊道:“孩子,所谓的雅都只是为了锋芒毕露吗?你看那苏东坡一生屡屡受挫,却道出‘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感慨,说得近些,梁实秋先生身居陋室,却道‘我有一几一椅一榻,酣睡写读均有着,我亦不复他求’的打趣。其实啊!这些雅士是在热爱生活啊!而你就是我生活的一切啊!”
我怔住了,望着眼前这个慈祥和蔼的女人。
细细想来,我从出生到现在,是谁把谁的青丝熬成白发?是谁负了谁的流年韶华?母亲的芳华已逝,而我却正当黄金时期,母亲的责任,便是把精神、文化传承,培养我内心的雅啊!母亲的雅没有被埋没,反倒融入了亲情,融入了传承啊!
那天,慵懒的阳光烘托出一个平祥的午后,我听着母亲是如何“青鸟殷勤为探看”,是如何“一壶春水漫桃花”,是如何将“雅”融进爱,刻进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