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生病了。这是现在的我经常听到的一句话。
我还记得去年你晕倒的那一次,在医院里住了很久。我去看你的时候,你面目灰黑,眼睛青紫,一说话就会牵动伤口,几乎叫不出我的名字。
我的眼泪溢满眼眶,我不敢再去看你,直到你渐渐好转。
你已经61岁了,到了耳顺之年,我却常常忘记这个事实。
一直觉得你应该还是五年前,或者十年前的样子。体力充沛,健步入飞,无病无灾,能在燥热的夏季带着我一同游玩,一个夏天过后,都晒得像黑炭一样。
对于你来说也是这样吧,难怪我已经十五六岁了,你还一直当我是个孩子。
我小时候与你在一起的时间不少,但我对你以前的记忆总是很模糊。最初的记忆是你牵着我的手走街串巷,碰到沿街叫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总是讨价还价,然后挑一支最大最红的买给我吃。还有在月光下散步,你教我念"月亮走我也走,我和月亮交朋友,"夜色温凉如水。那时候的我还不懂世界有多精彩,你其实只是其中的一粒尘埃,我只认为你是光,无比耀眼。
春天夜半乍然的惊雷,初夏布谷鸟清脆的声音,晚秋熟透了的山野,深冬一推开屋门大地尽成茫茫白色。若无你,四季哪得如此分明,故乡万里,水远山长,全是你带我用脚步丈量过的世间万象,连最
细微的尘埃在我眼中,都折射得光芒万丈,正如你。小时候看童话书,书中总有恶毒的后母,冷漠的国王和不怀好意的陌生人,可"祖母"这一角色但凡出场,总是以"慈祥"为前缀。《海的女儿》里,小人鱼的老祖母耐心地给她讲陆地上关于船只、城市、人类和动物的一切。《白雪王后》里,加伊和格尔达的祖母在阳台上种满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在晴朗的盛夏里教他们唱诵圣诗。你也是如此,我看书的时候你总在旁边乐呵呵地做针线活,蜜糖色的阳光洒在你的面庞上,全是无尽温柔岁月。
在你心里,子女如山。你用半生辛苦拉扯着他们成人成家,又用另外的半生忧心他们是否日日康健。我多么希望你再自私一点儿,不要再惦记这些日日忙于工作的子女,也不要再惦记这些甚少来看你的孙子孙女。但是你却依然用你微弱的力量,尽可能地关怀我们。
我怕你离开我。这几年,你越来越频繁地生病,我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我知道死亡是命定的终点,世间众生皆无法逃脱,可我不知要用多久才能习惯一个没有你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上,谁能够代替你呢?代替你对我的溺爱深爱,代替你逐渐混浊的嗓音和斑驳花白的头发,代替你最深沉,最无私,最不求回报的爱。
以后,换我来守护你吧。你是尘埃,也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