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残红,像渗出的血蔓延过整片天空,那人手中的二胡奏出段段音律,袅袅的琴音缠绕在黑色的枝丫上,向着更远的地方溃散。
我又一次见到了他,在这座离家不远的古桥上,在这个静谧又有点沉寂的黄昏。
他坐在桥的另一边,也不管身上的衣服沾了桥上车来车往的尘土,一手端着琴,另一只手用一块真丝的白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两根银色的琴弦,想必那二胡已陪伴他有些时日了,可能是一年,也或许是半生,星星点点的锈迹落在弦上,被他的双手一一抚过。当我看清那人的手时,不禁愣住了。他的脸布满污垢,颊边沾着已凝固的泥浆,肤色是病态的白,瘦瘪又丑陋,可他的手,白皙纤长,指甲被修理得整整齐齐,手心和手背都干干净净,别说是污垢了,甚至连一丁点灰尘都没有。
每拉完一曲,他都会停下一会儿,把真丝白布上的灰掸去,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擦拭琴弦,他看向那把琴的目光,带着璀璨的亮光,疼惜又宠爱。我想,他一定是个热爱生活的人,他的身边摆着半块冷硬的白面馒头,一杯可能是从小溪里舀来的清水,他的脸上不带有丝毫对被社会抛弃、无家可归的埋怨与悲伤,仿佛只要有了那把琴,其他的,就都不重要
了。
我站在他对面足足半小时,被他的曲子,被他的目光,被他的双手与唇边的笑容所震撼,在他第四次擦完琴,开始拉曲时我默不作声地走到他身边,半蹲下来,从口袋中掏出一张五十元的纸币递到他手中,带着敬意与赞叹的口吻叙述着自己每天回家时听到他拉曲时的喜悦,纵然二胡牵出的音色趋于悲凉、萧瑟的基调,可我却从中读到了他对幸福生活的憧憬,却又满足于如今每日一餐、唯有一把旧琴的生活,简单又朴实。
那个拉二胡的人安静的听完我滔滔不绝的话,又看了看手心的那张崭新的钱,忽然就笑了,眉眼弯弯的,龟裂干燥的脸皱在一起,像一朵盛开在秋日的白菊,浑厚爽朗的笑声在沉静空旷的古桥上回响。我很是疑惑,却见他渐渐收住笑声,把手中的钱又塞回我手里,像是知道我要干什么似的,他把那双漂亮的手放到背后,摇了摇脑袋,说:“孩子,你是第一个欣赏我音乐的人。我很高兴,但钱我不能收,我拉二胡,不是为了乞讨卖艺,不是为了接受别人的施舍……”他顿了顿,“不然我干嘛不在面前放个白瓷碗或者写个乞讨的标语呢?你说是吧?”说完,我们两个人都笑了。
暮色四合,我与他道别。身后是袅袅的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