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我行走在峨眉山的山径上。米氏山水若隐若现,有如一弦幽渺的琴音。
已是七月份了,可山间的空气依旧轻扬寒冷,须得穿着厚厚的大衣才觉得暖和舒适。树木自由自在地深呼吸,各种树木的影子交织在一起,仿佛抖一抖大衣,便能抖落一地重碧交翠的灵魂。
距离金顶还有一段距离,可我的腿已经开始麻木酸痛。好在山上的路还算开阔,我便忍着疼痛,直行在山径上,想快一点到达金顶。
可真奇怪,为什么其他游人不走这条大路,偏偏要绕行旁边的小路呢?这样想着,身后传来一阵阵木棍敲击地面的“笃笃”声和一声声粗重而有节奏的呼吸。转过头去,还来不及避让,这群人便“笃笃”地从我身旁绕行而过,继续走他们的路。
他们每个人的背上都背着一个土色的筐子,用灰扑扑的旧布遮掩着里面的货物。那筐子定是很沉的,把他们的背深深地压下去。寒冷的山间,他们也只穿着一身薄薄的棕灰色棉衣,那是深秋的死叶的颜色。新旧的补丁交错,还露出一些棉絮;小腿上红棕色的皮肤没有裤子的遮蔽,像极了巴蜀一带的红土地。每一张面孔,都是满面尘灰,带着烟火的颜色;稀疏的眉毛下,微黄的眼珠上蒙着一层灰色的雾,折射出一个个痛苦而坚忍的灵魂。
听导游说,他们就是峨眉山的背山工,每天负责一趟趟地把几百斤重的建筑材料运到金顶上去,可所得的报酬也只有二十几元,甚至更少。他们,只为了一天劳动后所赚得的钱多一些,足以养家糊口,不得不忍着背上超负荷的痛苦,用快速而沉闷的“笃笃”声,敲出一条通往金顶
,通向生活的路。他们的重负太重,我们没有能力背得起这样的重负,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便是绕行,把这条宽阔的大路让给他们,好让他们早一些到达金顶。
我猛然明白那些游人绕行的原因了。趁着下一批背山工还未到来之前,我赶忙加入绕行的大部队里。一些背山工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米家霭霭的烟云之中,粗重的呼吸声与木棍的敲击声不绝;还有一些停留在路边,把背上的筐子倚在路边的小矮墙上,让墙来分担一些重负,然后微微抬起酸痛的脖颈,算作是在休息。午后香熟灿烂的阳光在叶片上滚动,风起了,便将阳光浅浅地调洒在他们的脸上,斟在他们的筐子里。他们如同一尊尊立着的青铜像,眼中永不熄灭的火焰里,扬着一丝丝坚忍与希望。他们的存在,式微却又厚重,是这整座峨眉山,整座金顶的底蕴。
深深的竹林里,又传来了一声声铿锵的“笃笃”声与沉重的呼吸声。又是这样的一群背山工,这样一群与石头与土地同色同质的人,仿佛是从太古中走来,走向现在,向着前方的金顶赶去。峨眉山的山路上,中间是这样的一群背山工,两侧是绕行的游人,井然有序地走着,都在向着远方的金顶,向着佛国的神圣、仁慈与悲悯走去。黄澄澄的阳光有意无意地洒落在他们的背上、筐子上,反射出一片玛瑙般的灿烂光芒。就这样绕行着,我仿佛看到他们的背上背的不是筐子,而是一整座金顶;就这样绕行着,我感受到一种值得所有游人为他们绕行的力量,一片生活的希望与佛国的庄严圣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