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68年7月29日。是我一生中最漫长最艰难的一天。
感谢上苍,它佑我平安,使我从灾难中走出来。
就在这一天,县革委会派出大批武装人员,对井系旗派的据点建华山进行了拔点行动,搜捕井系旗派人员。
早在前一天,生产队长向我透露了拔点的消息,我立刻把同学带离出了村庄,在靠近海边的一个小林场过了一夜,还好,什么事都没发生。
天刚蒙亮,我和同学们不约而同地爬起身来。大地还在沉睡中,四周静悄悄的,不远的地方传来了海涛的共鸣声,大海就在我们的身旁。太阳还没有露面,厚厚的晨雾遮盖了周围的一切。
我们住宿的地方是大队办的一个小型林场,仅有几栋用椰子叶搭成的小棚屋。在林场的四周,是连绵不断的小沙丘,上面长满了木麻黄树和野波萝树,沙丘的下面是长长的沙滩,一直延伸到铜鼓岭,海水落潮的时候,沙滩下面到处都是珊瑚礁,大海退得远远的。小时候我和伙伴们经常来这里做游戏,抓螃蟹,这里离我家不太远。离二场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小小的村庄------东坡村,在茂密的椰林下有几栋黑色的瓦房,它就是我同学庄雄的家。回到家乡后,我经常来往于二场和庄雄的家,对这里的地理环境非常熟悉。
由于在晚上睡眠不足和精神上高度紧张,大家的脸上都带有憔悴和苍白的神色,眼睛中布满了血丝。同学们都埋怨我带来假消息,使大家晚上都睡不好觉。我也无法解释清楚,只是说无事更好,否则就不知道怎样渡过这个夜晚。
紧张的时刻已经过去,大家的精神显得轻松愉快,同学们说说笑笑地向庄雄家里走去,准备找他一块讨论一下以后活动的问题,并顺便解决肚子问题。昨天下午同学们在我家里仅吃了几口蕃薯干饭,人人都饥肠缠肚,饿得呱呱叫了。
庄雄同学好象也知道我们会在二场里过夜似的,天亮后也出来往二场的方向走去,大家在路口相遇了。我拉着庄雄的手,询问他最近的情况,大家边走边谈,慢慢地向他家走去。
刚进村口,在不到二三十步的地方,一个意想不到的情景出现了:在晨雾中,我隐约看见一大群人埋伏在防畜沟里,正朝着海岸线的方向规探,鲜红的袖章在白色的晨雾中显得格外醒目。“联总派!”大家都惊叫起来。“快跑!”义平大叫一声,拔腿率先向大海方向跑去,何敦武他们也跟着义平身后,不约而同地跑了。
二
突其而来的发现使我惊呆了,我象木桩一样钉在地上,一步也迈不动了,双腿在发抖,头痛欲裂,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们怎么办?”还是庄雄镇定,他首先打破了沉默。
“还能怎么样?我们不能跟他们跑,跑是死路一条!”我也慢慢地清醒过来,作出了我一生中最明智的决定。
最后,我再次明确:“我看过县革委会的布告,主要内容是拔据点和惩处反革命,还有一条是清理外地人。我们是本地人,又是学生,他们是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但是如果我们跟着跑,跟他们发生对抗行为,那性质就变了,后果不堪设想。”
庄雄也同意了我的决定:不跟义平他们一块跑,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由天听命。最后还约定:不管是被抓还是被打,都不能出卖同学,绝对不能当“叛徒”。
这是我一生中作出的最明智的决定。我知道,尽管我参加了文中井岗山别动队,每次武斗都打头阵,也做了不少“坏事”,但在联总派的心眼里,我是次等的角色,我并没有什么“名气”,我只是一条小鱼而已。在这次拔点中,他们要抓的是大鱼和中鱼,我不是他们打击的对象。
在做了明确的判断以后,我那崩紧的心也就放松了一些,以后的事就容易得多了。于是我决定离开这里,马上回家去,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好好的呆在家里,哪儿都不能去。
和庄雄分开了之后,我随即离开了二场,向我家的方向走去。现在我必须即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否则还会发生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从二场到我家有一条田间小路,在路途中,我不断地遇到联总派的大队人马,他们全付武装,个个凶神恶煞地向二场开拔。这是我第一次在最近的距离接触联总派的武装人员,看到他们个个面目狰狞,耀武扬威的样子,还有枪油味和烟草味不断的袭入我的喉咙,我感到阵阵的恶心。路小,我只能非常小心的站在路旁,掩饰着内心的恐惧,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笑嘻嘻的看着他们一个个的从我身旁走过。在他们看来,我不过是一个跟他们毫无关系的旁观者。
在归家途中,我碰到了我的姑妈,她是来寻找我的。看到她那急得欲哭的样子,我心里反而觉得有点好笑,我正想向她讲述我脱险的经过时,又有一队武装民兵向我走来,我只好闭口无言,乖乖地跟随姑妈后面走回家去了。
刚回到家,母亲冲着我破口大骂,我不知道她是骂联总派呢,还是在骂我,反正她两方面都骂到了,我不想跟她分辩什么,换上衣服就往渔业队走去,那里有渔民,都是红农会的,在那里可能安全一些。
在海滩上,聚集了一大群人,都是本大队的红农会渔民。这几天县革委会已经下了命令,禁止渔民出海捕鱼,他们有事无事都集中在海滩上,互相打探消息,这时他们已经知道了联总派民兵包围二场的消息,正在议论纷纷。当他们得知我刚从二场回来,便向我打探那里的情况。我说联总派民兵已经包围了二场,头头们一个都不在,那里仅有几个外地学生,看来他们厄运难逃。大家听了,一阵沉默,一付无可奈何的神色。
不久,从二场方向传来一阵枪声,枪声清脆,断断续续,我知道,清剿开始了。
三
当我离开二场时,同学们也分头逃命了。我能够安全地脱险回家,除了运气好外,主要得益于天时和地利。天刚亮时,我们就起了床,这时联总派民兵还没有集结完备,对二场的包围还没有合拢。当他们开始向二场发动搜索时,我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完全脱离了联总派民兵的包围圈。二十九日那天早上大雾蔽天,视界很差,二三十步以外就看不清楚目标,我和同学们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双方相距才几十步,他们也没有发现。我是本地人,对二场周围的环境非常熟悉,当联总派大批人马纷纷赶往二场时,我跟他们狭路相逢,他们都把我当作局外人,我非常从容地从人逢中离开了包围圈。我家距离二场很近,我只用十多分钟的时间就赶回了家,很快就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
黄某某同学跟我一样,也是本地人,他家在良田大队,离我们这里也不远。他多次来往于二场,对这一带的道路非常熟悉,当联总派的包围圈还没有合拢时,他也跑出了包围圈。他一口气地跑回了家,那时他的家乡还没有联总派的清剿队伍,他在家里呆了几天以后才给联总派抓到。
王义平同学跟着黄某某后面跑,也很快地离开了二场。但他们两个人不能靠拢得太近,这样目标大,容易给联总派民兵发现,因此他俩的距离总是保持在一百步左右。在通过一个路口时,正好有一大队联总派民兵过路,义平立即在草丛里面隐蔽起来,当大队联总派民兵队伍过完时,黄某某已经没见了踪影。义平是外地人,对这里人生地不熟,他迷路了,分不清东南西北,他不敢再跑,只得在树林里藏身。两天来他没吃过一顿饭,只能在水沟里喝点水,饿得头晕眼花。天黑了他想进村里讨食,不奈这一带村庄里都住满了联总派民兵,到处都有联总派民兵的岗哨和巡逻队,他毫无办法,只得听天由命。第三天,他在一家牛棚里给联总派民兵抓到,自然少不了一顿毒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