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是“活络头子”(舟山方言:做事灵活的人),不象我们一钉一眼死板。徐子活络的头脑,特别适应北大荒的生活:他总是能找到朋友;找到快乐;找到合适工作。
刚到北大荒,他干了四个月农工;就去了七星河鱼亮子打鱼;又三进三出食堂;后来找到机务排长帮忙,居然开上了拖拉机;1979年下半年,还当上了人民教师。真是令人羡慕。我们是“头里做起做到脚,他是舒舒服服过日脚。”与我们比较,他是神通广大。
北大荒的劳动艰苦,苦的是农工。徐子在北大荒十年,基本没有劳累之苦。不过,世界上的事情难说。有时候,阴差阳错会发生一些不能预测的情况;也会发生一些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事情。徐子的“活络”,差一点使他永远留在了北大荒。
徐子是舟山知青,大名徐世全。1970年6月,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一直在长林岛的24连。那时他年轻,个子瘦小,貌不出众。喜欢与老职工们相处,经常去老职工家里喝喝小酒,拉拉家常。老职工们叫他“徐子”。这样,徐子的名号就叫开了。他的大名快被人忘记了。
徐子是67届学生,只读过二年的初中,没有其他专业知识。在食堂,学会了炒一些简单大锅菜;自从学会了开拖拉机,算又有了一项本领。这样,他在北大荒,有了两项本领。又有老职工的帮助,他活得有滋有味。
我们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人员组成比较简单:最早一批是部队转业军人;后来有一些盲流人员,是来自山东等地的农民;还有是犯错误的干部和知识分子;最后一批就是知青。
老职工,是指知青来之前的工人。知青没来前,他们是农场职工;知青来后,他们是兵团职工。他们一般不叫兵团战士。“兵团战士”,是专指知青为代表的年轻人。1976年2月,兵团建制撤销,恢复农场体制,由东北农垦总局领导。19团改回了597农场,四营是四分场,24连变成了24生产队。所有人员都叫职工。
1977年,徐子27岁。营部汽车排林喜武老婆,要为他介绍对象。
姑娘叫韩风莲,25岁,来自山东农村,到北大荒“投亲靠友”。是“盲流人员”。由林喜武老婆牵线,把韩风莲介绍给徐子。
林喜武的家在四分场的场部,徐子去相亲,见到了韩风莲。两个人一见钟情。晚上酒足饭饱后,徐子左手拿了一个手电筒,右手拿了一把镰刀,心里暖洋洋的。他要返回到24生产队去。
天上有月亮,照着无边无际的北大荒。麦地里飘着麦秆的清香。正是翻麦地的时候。有几台拖拉机,在麦地里耕耘。车灯照到很远的前方。
从四分场到24生产队,有十里地。月亮高挂在头顶,大地在月光下清辉一片。徐子把手电筒关了,抬着头往前走。路上只有他一个人。北大荒的夜特别清静。大路两边的草丛里,时而发出鸟鸣和虫叫声。偶尔有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叫声,使他提高了警觉。
他加快脚步,过了23生产队与24生产队的地界,他知道走了一多半的路程。抬头观察周围动静,觉得有什么东西跟着他。他有些紧张,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一台拖拉机正朝着他的方向开过来。两盏大灯晃得他睁不开眼睛。他用手电筒的光,向拖拉机晃了一圈,车停了下来。他高声地向耕地的工人打招呼。工人关照徐子要小心,最近发现有狼的身影。互相约定:如有情况,用手电筒的光向拖拉机划圈。
徐子加快脚步向前走。快到连队了,他放松了警惕。突然,连队外围的储油罐旁边,一条狼迎他而来。徐子立马打开手电筒,向狼照射。狼的眼睛,发着绿色的光。一条后腿拖在地上,是一条跛脚狼。正要向他进攻。
徐子的头发全体竖立。他一边用手电筒向拖拉机划圈,一边高声喊叫:“狼来了”。狼向他扑过来。他挥舞着镰刀,与狼格斗。拖拉机上的工人,看到徐子发来的信号,立马卸下农具,开足马力冲刺而来;连队打更工人听到喊声,一边用强手电筒光照射,一边背着步枪赶过来。那条跛脚狼,在几个方向的围攻下,落荒而逃。如果不是救援及时,徐子有可能要长眠在北大荒。
其实,徐子在食堂工作期间,夜里去农田,给作业的拖拉机组送夜班饭,有过几次这样的经历。不是碰到狼,就是碰到野猪。有一个晚上,在连队的3号地西南方向农田里,就曾经碰到四头野猪——他被吓得要死。好在送饭的地里,发现有野兽,可以得到拖拉机的支援,才不曾发生野兽伤人事故。
徐子大惊几回,再也不敢晚上单独行动了。他选了一个好日子,把韩风莲娶回了家。结婚以后的韩风莲,作为知青家属,由“盲流人员”变成了农场职工。徐子的小日子过得滋滋润润。他不但工作轻松,而且有了老婆。一起来北大荒的舟山知青,都还没有对象呀!他感到自豪。不久,他的老婆怀上了。徐子沉浸在将要当父亲的喜悦中。他觉得很有成就感。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全中国的知识青年都在奔走相告。先是1977年9月恢复中断了十年的高考。徐子没有多少文化,高考只能放弃。再是1978年10月,停止上山下乡运动,并安置知青返城就业。徐子1978年初结婚,不在返城之列。1979年1月10日,有成就感而且自信的徐子,送走了最后一批返城的舟山知青包和强、倪海东。整个长林岛,几乎没有了舟山知青的身影。
徐子感到孤独和迷茫——他病倒了,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他真后悔结婚。他的成就感和自信,变成了负担——“聪明反被聪明误”。孤苦伶仃的徐子,将守着老婆孩子,在北大荒生活一辈子。他内心的煎熬,无法用语言表达。
徐子虽然痛苦不堪,老婆孩子还得养活。在大病一场之后,徐子继续上班。只是他从此沉默寡言。
1979年初,是中苏之间珍宝岛武装冲突十周年。中苏边境形势非常紧张。整个的黑龙江农垦总局都动员起来了:所有适龄青年都被组织起来参加军训;枪枝发到了各个生产队;办公室的电话机旁边,生产队领导24小时值班;铁路线都为备战服务。一些办好返城手续的知青,干脆丢弃行李,逃离而去。
徐子的儿子已经三个月了。春节之前,徐子接到了去开发别拉洪河的通知。四分场去了近200多人,徐子的24队去了几十来个人。那是一项战备疏通工程:挖一条深8米、宽20米、数十公里长的河道。是要打造一个新的万亩良田灌溉区。
所有人员住在帐篷里,徐子分配在食堂工作。多数人都在一线抡大锤,炸河床、挖泥方。推土机整天不停推土筑河堤。国家级战备疏通工程条件真好,他们拿的是双份工资。吃大米白面细粮,还天天吃猪肉——就是没有蔬菜和鸡蛋。好不容易从哈尔滨拉回了一车白菜、200斤鸡蛋,拉到工地,都冻成了冰块。
徐子在别拉洪河工作了48天。他们完成了布置的定额。珍宝岛在1979年3月2日十周年的纪念日中平安过去了,没有发生武装冲突。备战的命令撤销了,他也就没有机会牺牲了。
徐子回到了长林岛上的家,他的心情一直不好。生产队把他调到小学校。由此,他开始了当老师的工作。可他还是沉默寡言。
1980年9月底,徐子正在上课,597农场人事股来了通知:徐世全工作调令,去人事股办理手续。
第二天一早,徐子匆匆来到四分场,坐上了长林岛到双柳河农场的汽车。不到中午,赶到人事股,看到了调令。原来是舟山地区革命委员会的调令。舟山知青全部调回舟山工作,包括他们的家属——这是家乡人民对知青的关怀。
徐子的心里乐开了花。他是最后一个生活在长林岛的舟山知青。
他计算了一下:他在北大荒工作十年零三个月。他办理好了所有手续,带着老婆孩子回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故乡——舟山群岛。
从此,他们一家开始了舟山的工作和生活。
2019年6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