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沟底房门前,有一棵老柳树,是来娃的爹栽下的。来娃都九十出头的人了,推算下来。这树少说也有百年高龄了。树不算高。但很是粗壮,看那轮廓。没个五六人牵手,不能围抱。树长的太久了,以致于糙皮开裂,纹沟满布。最可惜的是,诺大棵树,竟然外实内空,朽的只剩一张皮没腐,支撑起树的生命,把一年一年的岁月走过。
就这么一坨树桩,却让那稍头,长满柳椽,青色的柳叶,厚实的让烈阳炎日不能穿过。投下半亩大的浓荫凉处供人避日消受。
那里是葫芦沟最聚人的所在,那里是葫芦沟最留人欢乐的一处。
印想中,沟底老柳下常有闲散人说笑,也有抹花花,打百分的几个赌徒。引的那见赌走不动的,锄把顶了下巴,整整看够了一个上午。还有那些走罢街上路过的,田地里回来的,沾泥带土就看上没够,闪的老婆一遍一遍呼他吃饭。叽里哇啦后,哗的一阵人的大笑,闹的人没法睡那午觉。
人群里,低个光头,黝黑皮肤,下巴上有撮毛的是林香。跛了脚,面如非洲人的叫猫有蛋。额头边一弯红记,却不是包公。那是驴蹄留下纪念的人叫灰叫驴。
林香喜欢寻趣打诨,找人的开心。特点是好玩,且出口成章。你看他,猫了个身子,高挽了裤脚,提俩软哈哈的破鞋。边铺鞋落坐,边亮了嗓子叫;“一圪蹴一坐,爱的他神仙直吼。”见那农人高香于硷上,毛踏踏的路过,就叫“一个高,一个香。”话犹未了,爱爱跑下来,他又编溜;“你是爱爱,还是盖盖,要不就是毛不赖赖。”弄的姑娘红脸跑走,不识咋应付。
老柳下娃娃们也来玩,跳方的有,踢健子的有,跳皮筋的也有。最红火,最热闹的要数爆玉米花的时候。黑连成把花机安上时,没几个人。只要那花机嘭一声响,也不知那些个娃娃,都从那里钻出来。青烟在空气里飘逸,黑连成举起花篓子倒花,那爆至四处的玉米花,就成了无主的公物。谁都能抢,谁都能拣。兔脑子一样的娃娃疯了一般的抢着,留下一片欢乐,留下一片笑声。
随着这几年人的蜂涌进城,老柳树闲逸了,安静了。闲逸的让时间感觉了寂廖。安静的让人无法阻止心头的寂寞,也无法让人不去回忆过去。
路上走动的人少了,窑里住着的人少了,连听一声喊娃娃吃饭,或谁责骂孩子,都是一种奢侈了。
那日午睡醒来,听见对面宝莲的婆姨,凡凡,凡凡的呼叫,让我支起耳朵听了半日。
那是村子有生气的呼唤呀!我爱听,只怕是就这署假听的一俩次叫,过后,又是寂廖,无尽的寂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