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傍晚,霞光穿破诸天,以一缕神圣的光辉投影到这个祭坛。
逆光中,我看到她一脸带足了傻气却意外干净的笑颜,仿佛穿越了时空,把我带到遥远回忆中的天堂。
转眼时间的摆渡已划过十年,时间的风把记忆的石打磨光滑,很多事早已模糊不清,而这一刻她却意外的清晰起来。
竹溪暖,戏童颜,云卷轻烟,人家三两间。那时的天堂村如此宁静,如此美丽,就像我前世今生的证据烙在时间的微澜里。而她就像那一季的龙眼果,以一种俯冲的姿势兀然冲进我平静的生活里,泛起阵阵涟漪后便消失不见。
那年我等了很久,龙眼终于随盛夏的阳光一起爬上树枝。谷场外的大龙眼树上的龙眼,偏偏不是我十岁的身手能摘到的。所以只能在树下傻傻的望着龙眼吞口水。
“你想吃龙眼吗?我帮你摘!”仿佛来自天堂的声音,让我失落的心顿时燃气希望。我扬起笑脸狠狠的点头。那时我忘了她是受众人排挤的傻子,忘了她脏兮兮的脸蛋,忘了她打了多处补丁的衣服,只觉得她真好。几天下来我们天天黏在一起,完全无视了隔壁奶奶的劝告。也许只有孩子和傻子才可以玩的很开心吧。那年明明比我大四岁的她,却喜欢跟在我后面叫我姐姐。
盛夏的日子像往常一般流逝着,但孩子的眼中每天都充满惊奇。
那天我们坐在龙眼树下捏泥人,几个黑影把我们身上的阳光挡住了。我抬起头,逆光中看见几张不怀好意的笑脸。在他们肆意的嘲笑声中我手足无措,只想把她拉走。可不知何时,他们竟然把她手上用木珠子串成的手链抢了过去,还一边得意道:“傻大个,想要手链吗?想要吗?来抢呀!”她的脸一下子绿了,像一只愤怒的豹子向那帮小孩扑去。但她一个人怎么抢得过一帮小孩。我在一旁即气又急却不知如何是好。
而我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跪下了。还一个劲的磕头,眼泪如决提的河水,口里嚷着:“还给我,把妈妈还给我……”那帮小孩哪里见过这种阵式,吓得丢下手链便跑了。她一把扑过去捧住手链,随后就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我看到她被沙子磕出血的额头,吓得哭着跑回家去了……后来,我听说他父母嫌弃她是傻子才把她丢到姥姥家的。
盛夏的天气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乌云把天空笼罩了,大片大片的下起雨来,仿佛要冲掉所有的惶恐不安。爷爷刚从外面回来便对我说:“邻居的傻妹正在外面的谷场哭呢,淋得湿答答的,你去看看怎么了。”我打了把伞赶紧跑出去。谷场里只有她模糊的身影在雨中缩成一团。她的哭声夹杂在雨声里,让我莫名的感到一股凉意。我用伞挡住冲刷着她的雨水,听着她突如其来的叫喊:“姥姥不见了,他们不要我了,不要我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拉回家。
她家只有一间土房,比村里的其他户简破得多。过来好久,她才静下来把湿衣服换了。而这时我听见了她姥姥抱怨天气的大嗓门。她一进门看见地上的湿衣服便火冒三丈,操起墙角的一根竹子便朝傻妹打去。傻妹被她打得满屋子乱窜,她仍不解气,边打边骂道:“你这个好吃懒做的傻子,衣服也不洗,我白养你干什么!你跟你妈一副德行!我就这么个女儿,她说走就走,还把你仍回来拖累我,你看我不打死你……”她似乎完全忽视了我的存在,就这样唠唠叨叨,直到她姥爷回来才平息。
我无法想象这是怎样的一个家,只觉得它在风雨飘摇中随时都会倒向。
后来几天我都没见到她。等她来找我玩时,我忍不住为她打抱不平:“你姥姥真凶!”而她却对我怒目而视,然后一把把我推倒在地上便跑掉了。我气得一整天不理她。直到后来我才明白,有些人的痛与爱都是深藏心底的,我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又怎么看得明白。
就像我看不见她们粗鲁暴力的言行下流转的爱,看不见夜雨那天她姥姥背着她走老远的山路去看医生,看不见在风雨飘摇中的简陋屋子里的灯光,其实也是温暖的。
庆幸的是我曾经在她傻气却干净的眸子里看到天堂。
后来我便搬到城里去了。后来听说她嫁给了一个哑巴。
十年弹指逝,霎那芳华。没想到我还能在天堂看见她。夕阳下她的容颜忽然变得模糊,我忽然发现我已经不知该和她说些什么。也许我已经离开天堂太久了,也许就这样让夕阳芳菲成大朵大朵的光阴,静静的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