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家老屋后面是村里的小学,小学后面是老邢家祖上传下来的两进的大院子——西边三间,东边两间。
他们家大堂屋的瓦是那种古老的弧形小灰瓦,院子极平整、极干净。
堂前香台子上面摆着一盆盆的花儿,墙角里、墙根里,也都是!
从小,我去参观过多次,每次邢老太都详详细细地介绍它们的的生长特点,可惜现在什么花儿什么名我全对不上号了,光记得那些花儿各色都有!
老邢家大门外种了一排枣树,大约五六棵,不知何年种下,都是黑黑的树皮,个个一抱多粗。那红红的甜甜的圆陵枣,每年能收十几篮子呢!
随着盛夏的来临,枣子越来越大,越来越红,邢老太的神经绷得紧起来!
一听到外面刷刷的打枣声,她就一边大声气愤愤地骂着,一边拄着拐杖颠颠地出来!
为什么大声骂呢?我从小不明白。
其实“刷”的一下,随着竿子一声响,枣子应声落地,顽童们就飞快地捡起战利品,塞进口袋,然后拉着竿子飞也似的逃——她从来逮不着!
她的儿子罗锅,是见了狗都要躲着走的——这就是为什么他家从来都静悄悄的,从来听不见狗叫。
若有人打枣,他浑不在意,“这点儿枣,小孩儿们打去呗。”
胆大的敢在他面前亮出竿子,趁他一转身就打!反正他不会揍你一顿,训你一顿,然后把你揪到你父母那儿去!
他的神情总是很谦恭,他看起来似乎因为谦恭才直不起腰!
我的记忆中,他总是抱着书本,或者算盘。
他识文断字,在生产队当过会计。他的爷爷或太爷爷是个教书的。
我从未打过他家的枣,所以我敢去他家看花。
二
上世纪五十年代,他怀着对毛主席和社会主义的无限热爱,在生产队干活非常积极,得了个劳模的称号。到了八十年代末,他那黝黑的脸膛已经皱纹很深,人走起路来也蹒跚了。
他小时候在村里老徐家上过私塾,上下孟都背过。
但劳模肚里不光有上下孟,还有整部整部的《三国演义》、《水浒传》、《杨家将》、《岳飞传》…
渔鼓是个竹筒子,大约有两岁的小孩高,另一头用皮膜蒙住,敲起来砰砰的。
劳模左手抱着渔鼓,右手或四指一起击,或一个个指头轮着击。轮到那潘仁美、秦桧出场,他会骂得淋漓尽致。
说书说得好,却从不卖艺。干活之余,就坐在大门口的门枕上,向聚拢来的乡亲传播忠义…。
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生产队里积极干活的劳模,打渔鼓的劳模,随着五个女儿相继出嫁,儿子也跟他分了家,老屋也无人修缮,好好的四合院只剩下两间堂屋。
倒是他家院子里那棵大枣树长得越来越粗,结的枣子越来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