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油腻拥挤的大妈中,在刺鼻凝滞的空气中,在口水爆喷的喧嚣中,一个人。
新年这几天的菜市场总是热闹非凡。我很轻易的挣开妈妈拽着我的手,漫无目的的游荡。
同样的日子,同样的场景,只有我变了。想到这里,泪水毫无预兆的溢满眼眶,不等我擦拭,就落到地面,消失不见。也许沉默的大地就是世间万物的最终归属。
“小呼噜……”微乎其微的低唤马上被喧闹掩盖。
有人说,在喧嚣中,一个人的孤独可以被放大十倍。因为那么多的人,没有人理解你的孤独。
“哇,你好可爱啊,你就是小猪啊,那以后我叫你小呼噜好不好,童话中的小猪就是叫小呼噜的,我觉得你很像它啊……”
记忆中的我抱住了它,那快乐几乎将整片天空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在这个陌生的小乡村中,我对小呼噜说出了一星期以来的第一句话。
然后,我拥有了新一年的第一个朋友——小呼噜。
它很漂亮,白中透着淡淡的粉色,小小的,尾巴还打成了一个圈,耳朵软软的搭着,毛很稀疏,但柔软。睡觉喜欢侧卧,起床总要折腾很久。哼哼叫代表饿了,但若那从来一本正经垂卷的小尾巴都甩起来的话,那就是饿极了。出去玩时喜欢滚泥巴水,尤其是夏天,滚完喜欢原地转圈……
奶奶搭了个猪棚,我称它为白宫,还为小呼噜准备了一个槽。除了第一天奶奶的亲身示范后,剩下的三百多个风风雨雨的日子,小呼噜的膳食都是我准备的。春天,我在微潮中踏着春雨采集野花置办白宫;夏天,我忍着闷热立在一旁看它滚泥巴;秋天,我迎着秋风挥开落叶向白宫走去;冬天,我顶着寒风打着电筒为它准备膳食。
它长胖了。某一天我看着手中变重的桶感叹道。心中满满的自豪。
微凉,我抬头,一滴雨水猝不及防的滴落,我慌忙用手去挡。有伞的大妈们纷纷撑伞。一瞬间,场面变得生动起来,花花绿绿的伞挡住细雨。
人们总是拒绝雨落到地面的悲哀,向天空举起彩色的盾牌。
雨,一刻不停。天空向地面倾倒积攒已久的忧伤。
我们村是沿河的,每年夏天暴雨期间水就会涨进家里,所幸家的地势比较高,只会淹到一楼膝盖那么高。可是,白宫会淹到。
奶奶说,她会把小呼噜救出来。
外面的雨很大很大,大到只能看到瀑布似的白色。
瞅了瞅窗外地上浑浊的水,咬了咬牙,跑下楼,冲进漫天大雨,我狼狈不堪。
“小呼噜……”
我知道,在那么凶猛的雨中我的呼声微不可闻,但我仍喊着,小时候的我固执地可怕。雨水滑进口中,带着难言的味道。
视线内可算出现它的身影。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就好像你有一件很珍贵的东西不见了,又突然出现的感觉。小腿被泡的发痒。在如此密集的雨中,我感到呼吸困难。
我艰难地拖着沉重的腿向它挪去,它也划着四条小短腿游走而来。
我忍不住笑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把抱住它。
“小呼噜,你好臭。”近乎哽咽,终究不愿再忍。
它毫不在意的哼哼着,拱了拱。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一场雨,让你明白有一个人对你很重要,而且是很重要很重要。
头发上布满雨丝,让我萌生了一种苍老的感觉。这种感觉很不好。人总要时刻年轻态着,这样才可以经常快乐。
被一群大妈推搡到一个小摊前。
雨水滑进口中,是那个味道。咸咸的,苦苦的。我失声痛哭。
“老板。猪肉咋卖啊……”
快新年了。奶奶让一个领居阿姨带我去菜场买菜。对于很少踏进菜场的我来说,是足以令我兴奋的。
虽然在下着雨,但丝毫没有影响我的兴致。我去白宫告了别,满怀欣喜的离开了。
两个多小时,足以发生让你后悔一辈子的事。我时常想,如果那天我不走,它是不是就不会死。我摇摇头,否决了自己。即使我在,结局也不会变,只会让我更加伤心罢了。
回到家先奔向白宫。我有一大堆的话想对小呼噜说。比如菜市场很挤啊,比如地上很脏啊,比如遇到了个同学啊……但是它不在。地上那一层稻草泥有一道鲜明的痕迹。我的心一跳,想起几天前听到的惨烈的猪叫。
狂奔到后院。
我的腿有些发软。每次想到这段记忆,心中总是恍惚着难过。到现在我仍然在想,当时的小呼噜是不是特害怕,特希望我在它身边。别人总说,猪是没有感情的。但我认为,猪只是再等一个对它也付出感情的人,而不是着眼于它存在的价值。它们只是害怕自己最后的结局。只是害怕。
它死了,虽然我到现在也不愿相信。
它死了,只剩下一条蜿蜒渗入泥土的红色。
它死了,上天的泪水静静地埋掉了它。
它死了,我今年的第一个朋友,死了,在今年的末尾。
我讨厌你。我轻声对自己说。
手腕被猛地握住,耳边是妈妈带着责备的声音:“这么多人,不要乱跑,走丢了怎么办?”我低头。妈妈总是为曾经将我扔在陌生乡村的做法感到愧疚。
几年前的秋天,妈妈回来后,对我承诺以后再也不会留我一个人。我不以为然。
突然想起,那年秋天,小小的我背着整片夕阳的绝望,伫立在白宫门口,一脸郑重,对埋头猛吃的小呼噜近乎发誓般承诺: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
那时候的我还太小,不太懂得一辈子是多长,但也绝对不会想到我所以为的一辈子竟是那么短。
我们年少时总是不明白,有时候我们自以为会坚守一生的承诺,其实不堪一击。所有一切我们以为的永恒在时间面前,脆弱得如同风干的花草,轻轻一碰,就碎了。
我们总以为没了谁,生命就失去意义,世界就会崩溃。事实上,没了那个重若全部的人,你依然继续,地球也不受影响。
我们会难过,我们会怀念,但绝不会像当初认为的那般,没他我就不行。
是吗?是吧。
“如果可以,我想……”
“恩?”妈妈疑惑的转向了我。
我低笑。
恍惚着,望向远处那一抹流动的灰,仿若时光的悄然流逝,心中悲伤的不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