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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

      老屋又一次呈现于我的梦里了,这份相思在心头搁浅,沉淀,融合着岁月。总也难以忘却的是老屋的样子,青灰色的砖砌起的丁斗,白色的石灰被一层层压在砖缝间,纵横交错,清晰而明净,师傅们全凭着“青砖白线小刀缝”的手艺去讨生活的。一扇槐树做的大门,开合了多少回春来秋往,已经数不清了,只剩下门脚处雨水浸湿的黑点层层叠叠,咿呀做响的摇门声还记得清楚,最是儿时喜欢的声音了!

     那年月是没有现如今的红砖的,盖房用的青砖大都是乡下自制的小窑烧制的。父亲母亲早早地就筹划着盖房用的一切材料,那时候的我好像才四岁吧,只有大姐依稀记得一些当年的事情。

     砖头是个头等大事情的,穷家子盖个房不是那么容易的,好在有外公与舅舅们的支持。外婆家是住在离乡镇六七里路远的村庄,村上盖房用的砖都是村头的小窑烧制出的。外公与舅舅们揽下了烧制所用砖头的活,在秋收后才能开始制坯,装窑煅烧,听外婆说一窑的砖头大概要烧半个月以上的时间,所以一般都会在秋天做砖的,最怕的莫过于遇上了阴雨天,柴禾湿润,就增加了烧制的天数。烧砖用的山柴早于做砖的前一年就得备好的!那堆可以烧上两窑砖的柴垛,是母亲一镰一镰割来的。那年月,家家户户都烧柴禾,附近些的柴草很早就会被每家割了回去的,为了能烧砖盖房,为了有一天能住上大瓦的新屋,母亲总是会走得很远去割,荒草丛生的圩区到处都有一些长得比人还高的青蒿、火蓼,最好的便是 那种叫“红柴苗”的草,这种柴禾只要一用火叉推进灶堂,会发出轻微的噼里啪啦的声音,火苗烈得能窜上房梁一般。每次母亲都会摸黑挑着一担沉甸甸柴禾到来,父亲做手艺若回来早的话,总是急匆匆地去圩里接母亲的。有一回母亲回来的早,大姐看到母亲肩担两头都用蓑草拴着一些像鸟一样的飞禽,扁扁的嘴巴,像鸭子一样,母亲笑着说,这是“八鸭子”,也叫野鸭,夜里栖息在芦苇荡内被“小乌嘴”咬死喝了血就扔下的,那年月的粮食还是有些紧张的,母亲就捡回来了,谁知道这鸭肉细腻油润,红烧后扑面的香味就熏开了,那是咱家第一次吃上这山珍海味呢!

       等到第二年的秋后,偌大的柴火垛就耸立 在窑场边上了,母亲的手也粗糙得渗血,从那时候起,母亲的手就再没光滑过,记得夏天背上痒痒了,只消母亲轻轻地摸抓两下,便美美的解了痒恨了。有了烧砖的柴火了,砖头是不用操心了,可还需要隔墙用的土基。父母亲只好起早摸黑地去磨土基(方言:土坯砖,不用烧制的),在窑场边和好了黄泥,开始做坯,那就地取材的黄泥用铁锹翻开晒上个两天,就可以糟泥了,从远处挑来了池塘的水洒上泥堆泡上半天左右,便可以牵来耕牛糟泥了。牵着牛鼻拘的绳子绕在左手,右手执根小竹竿用来喝斥牛,父亲卷着裤脚,光着脚丫与与牛儿一起在泥堆上踩着,每堂泥总要踏踩几个小时才能糟得熟软均匀的。做砖坯子的模是木头做的小木框,大小是依砖的尺寸来的。模子先放水缸里泡一下水,摆放于场上,往模内洒上些许的稻草灰,等湿软的泥填满了模,便用手按压,去掉多余的泥,然后沾水的手去抹匀后,便可以起模了,起模时两手轻轻的平端,快了是不行的,会让坯变得翘角,慢了也影响效率的。那些年月里父母亲心里只有一个念 想,那就是盖上三间瓦房,给我们一个新家。成型的土基在阳光的照射下,第二天便可以收起码成垛了,那一条条的土基垛像长龙一样卧在场上,上面盖上稻草,便可以避风雨了。

       第三年春天来了,基本上砖头与土基都准备好了!开工的那天,乡上的板车队(毛驴拉的)几乎全都帮忙来了,出了个满勤,那时候可能是父亲经常去给队上的毛驴治病的缘由吧,从十公里之外的龙王山石料宕口搬运,是很费力气的,岂不说那几十斤或上百斤的石头如何搬上板车,那条羊肠小道的下山路就已经让人心生恐惧了。好在板车队里的师傅们个个身强力装,都有着一手赶车的好手艺,早上天没亮师傅们就上了山上,等到十几辆拉满石料的板车都到了宅基地上,那个阵势,着实让父母亲高兴的了,端来了热水让师傅 们擦汗,早上买来的包子油条都准备妥了,就等着师傅饱餐一顿了。每每忆起这段来,父亲说话声音就明显地低了下来,我知道那是心里总忘不了的日子。看着东西两道主山墙终于砌上檐口高了,主砌西山墙的赵师傅便吹开了大话:我砌上的墙,不用带线,不用水泥沟缝,五十年都不会被风雨锁开的。时隔多年之后,赵师傅发了财落户南京,而后又故于癌病,父母亲总是会念叨起的他的手艺像人品一样的好。

        记得上梁的头一天,原来说好的队上不知什么原因不愿卖给父亲一根主梁贤条了,那天下午母亲就没看到父亲了,到了天黑时,已经是快八点了,才看见父亲扛了一根大泡桐回来了,等着帮父亲将木料放下肩,才看到肩膀上早就血红一片了,浸着汗水与血水的衬衣都印出了外套,那是父亲远从六公里外的山上买下扛着回来的,为此事,母亲常常说得掉眼泪,这是我心里永远铭记的父亲,为了能早日盖好这老屋,父母亲们不知道耗尽了多少心血!

      老屋一晃眼间便过了近四十年了,我们都长大了,姐弟们都已经各自有了自己的家,老屋依然屹立在那,没人去住那儿了,只是屋脊塌陷的厉害,像父母亲的背一样压得弯曲了。那槐树做的大门上还残留着去年前贴上的春联,梅红纸的鲜红早已被风雨打湿得只剩下白色了,那些鲜红早也镌刻在我们的心里,成了永远的印记。

2015-10-17-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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