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不如相忘于江湖
我生日到了，打算搞个饭局，小静在一旁出谋划策，去哪家酒店，点哪些菜，买哪些水果，怎么坐位置，忙乎了大半天，总算等到了晚饭开始。
饭罢了，朋友们就爱搞怪，毕竟是成人，少不得些色情游戏。
一轮转的游戏闹下来，桌子上的菜已是杯盘狼藉，碗筷横飞，人人也乐得龇牙咧嘴。
忽然，又是一轮真心话、大冒险，小总有些不得意地中枪了，害怕朋友们刁钻古怪的问题来对他的私生活进行旁敲侧击，小总选择了大冒险。
吴总沉思了会儿，邪恶一笑，说：“这样吧，反正小总和你关系也比较铁，让他亲你一下，就算是过关了。”
“哦——”第三声的高调子响起，满堂哄闹，大伙儿都鼓掌赞成，纷纷要求当场亲吻。
小总不乐意，嚷道：“吴总，你可够邪的，就不怕被我家那超级玛丽看见？到时候你就像个乌龟蛋，铁定被踢爆。”
吴总继续起哄：“踢爆就踢爆，那是以后的事了，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把这一关过了吧？当然你投降认输也可以，以后啊，那在我们面前，你就一边儿自卑去吧。”
“是啊是啊，大家难得出来乐一乐，小总可别破了规矩。”叶老板也跟着嚷。
众目睽睽，小总拗不过，看了看我，勉强笑了笑。
我一声不吭，就坐在他身旁，眼看着他朝我凑过来，心里立刻紧张起来。
众人掌声再度雷动，纷纷叫喊：“小总好样的啊！大伙儿佩服——”
小总就是那么突然地揪住我的衣服，闭上了眼睛，接近了，在我的脸颊上，亲亲一碰。
认识他十年了，这是他，唯一一次和我亲密接触。
吴总手脚特他妈的迅速，拿出手机，抓拍，那一瞬间就被定格在照片里，后来我取了照片，把照片深藏在电脑中，有时还会拿出来看看，只是更多的时候，觉得时间真是世间最无情的兵刃了，转眼间，小总也没从前那么嫩了，我也没从前那么简单。
饭局结束时，已是凌晨一点多，众人乐呵呵的走了。
站在十字路口，我问小总：“那接下来你也要回去了吧？”
小总犹豫了些，抬头去眺望黑夜里的“吴门大酒店”，金黄色的大招牌明明亮着，车辆往来亮起了红灯，在霓虹灯的光线下，一切都显得如此迷离而不切实际。
好会儿，他说：“走吧，咱兄弟俩是不是也得独自过个生日？”
我愕然了好会儿，跟着他走，只是微微低着头，看他沉默的身影。
那一夜，月圆，夜宇里澄净的无一丝墨云。
走着，走着，就远离了市中心，到了老城区，顺着黑乎乎的弄堂，穿过几条狭隘的小街，街上乌漆墨黑的，鬼影儿都每一个，冷冷清清。
小总是在一座石桥旁的柳树底停下的，背对着我，他说：“你稍等会儿，我去去就来。”
夜风已冷，柳树萧条，就那么一轮孤孤单单的圆月，我望久了，有些落寞。
忽而耳畔有哭声，循声望去，见黑暗深处有个年轻人在一边走，一边哭诉着，好像在说：“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够好，你得告诉我啊，就这么突然跟我提分手，两年的感情了，你真的就这么忍心断了吗？我不要，我不要——”
我有些触动，心境更显寥落。
小总的声音出现在身后，他说：“生日快乐，我的好兄弟。”
转过身，就看到了那么大的一个特大型蛋糕，有足足三层，借着夜色，也能看见上头龙飞凤舞的装饰，小总捧在怀里，微微笑着，看我。
我笑了笑，问他：“你确定这是给我的蛋糕吗？”
“不然我带你到这做什么？”
“你记得？”
“当然，这里是我第一次遇见你的地方，遇见你，是我人生道路上最重要的一堂课，谢谢你这些年的照顾，你永远是我的好兄弟。”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尤其是我这样的，神经病的人。
坐下来，一起吃蛋糕，风有些冷，坐久了，手脚也麻木。
但是，小总就在身旁坐着，我估计，打死我我也不肯走了，就想和他静静地待着，一起说些话，一起这么吃着蛋糕，看看月色流动。
我困了，倚靠在小总身上，他没有拒绝，只是隐约的神情有些木讷。
累了，我就爱胡说八道，我告诉他：“你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知道的，你身份证我看过。”
“小总。”
“嗯，怎么？”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我怕我受不了，万一兽性大发。”
“哈哈，就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样？我才不怕呢！”顿了顿，他好像在叹息了，转眼去望夜空，此时起了云，把月光遮住了大半，显得朦朦胧胧，隐秘极了，他又说：“我这人虽然笨，但有些事，也看得出来，不管怎么样，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只想告诉你，我来这座城市，是你带我一路走过来的，也是你最照顾我，这些我都铭记在心里。”
我呵呵苦笑，拍着他肩膀，“小总啊，你说这是为什么呢？其实，我也想平平凡凡、安安稳稳的一辈子，什么大老板、大公司，我都可以不要，我只想要找个人，就这么简单地过一辈子，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渴望，都不允许呢？”
“对不起，我不是你要找的那类人，我有女朋友了。”
我笑的更是凄然，站起来，仰天黯黯，“我最想要的，这一辈子，我都得不到。”
“无论如何，我都想你好好的，以后，也还是给我找个嫂子吧，等你结婚了，咱两家还能够一起去西藏，去拉萨布达拉宫，你不是常问我吗，去雪山千年堆积的世界，是不是能够忘记在红尘世界的一切，到时，我们一起去。”
“好，西藏我只和你去，否则，这辈子我都不会去西藏的。”
事隔多年，那晚的场景我还不能忘记，只是西藏之约，一直没有成行。
我总是忘记小总的生日，哪怕是那天到了，我也会忘记，我知道，他的生日，一定会有那么一个温柔而甜蜜的女子，帮他妥帖地安排好，尤其是最关键的，小总乐意，小总喜欢她。
只是偶尔会在短信里，提到个一句，“哦，对了，后天是你生日吧？”
不管他如何回答，我也没有再去接话了，直接转移了话题，胡扯别的。
他有他幸福的生活，我不可能，去破坏，我知道若是我强求不放，最终我们是连兄弟都成不了，何必让原本情同手足的人，最终反目成仇呢？
分隔两地后，我也很少再见小总，只偶尔会在网上聊聊。
前年圣诞，回到家时，收到个快递，签收了，打开来，竟然是一圆极精致的巧克力水果蛋糕。
这才记起原来今天是我生日了，我以为，没有人会再记得的。
蛋糕打开来，红色的奶油笔迹，写着四个字“如鱼得水”，取一块巧克力吃了，脆脆的，真甜呢！再吃一块猕猴桃水果片，果汁入齿，真是我大爱哩！
坐在窗口，眼望这座黑夜里的小城市，一边吃着蛋糕，一边翻着快递件的周围，一张巴掌大小的白纸片落下来，飘在膝盖上，细细看，上头就写着那么段话：“鱼，相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我悟道很多年了，就他那些羸弱的笔记，瘦小如他的身影，我怎么会不认得。
圣诞夜，落雪了，每年在我生日这几天，总容易纷扬起鹅毛般的大雪。
坐着望雪，累了就倚靠在沙发椅旁，静默着，静默着，问：“小总，你会不会知道，你留下了一笔多大的债啊——”
笑了，日子也就过了。
我一直想，等哪年他生日时，直接送给他两张车票，从上海直达西藏拉萨，就咱俩的。
2014-07-30凌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