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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土的守望

十几年前,我在另一片故土养大。

回想起来,记忆是片段的,像极了多少人痴情的江南古镇,自然而然,也就少不了丝丝霏雨。逢到夏天的暴雨之季,那条幽幽长长的古衢小道便积得到处是了水。况且是早年的石砖地,横竖上下拼起来的都有,中间有不少凹进去的坑,若是大意,早晚溅的你一身泥泞!

母亲那时候还上着班,在供销社里扯些被套呀,枕头呀,橡皮筋呀,热水瓶儿呀,布匹呀之类的杂七杂八的生活必需品卖。每天早晨拉着我去上班,中午天热,在供销社柜台里边安了张小床,一弯木桶,给我屁股溜秋的抹一把澡,然后也不知从哪儿取一个中等个儿的不锈钢的小器皿,隔天变换着花样盛着沉甸甸的草莓或是满满的剔了干净了的葡萄,奇怪的是,小时候葡萄和草莓总是分不清,指着紫莹莹的葡萄喊 :我要吃草莓!母亲那时怎么纠正的,我也记不清了。

逢到下午,供销社里才开始渐渐旺了起来,大都是从附近乡下来的些闲人们,三十几的,四十几的,五十几的,六十几的,各式各样的年龄层,各式各样从年轻到年长的穿衣打扮。被锁在柜台里,无聊甚极,趁母亲不留神,挪来一张母亲用来登上去取货的小板凳,就着柜台,憨憨地爬上去,一站上去,整个人都跟着神气起来,柜台上边神秘的世界被我瞧得一清二楚,什么记账本儿啦,圆珠笔啦,拨价格用的算盘啦,闲客时母亲用来打发时间的卷了边的旧报纸啦,还未勾起来的毛线衣啦,甚至还有一边我的一大一小两盒水彩笔,儿童画报,父亲去无锡听课带来的描图本儿啦,都挨个儿的被我惊奇的发现了。母亲顾着和那些城里城外的买家们讨价还价,找货记账,哪儿猜得找我心里的鬼差事。我撑着脸蛋儿,对着木制的算盘,手指头一拨,它便一咕噜似的轮了上去,我像恶意似的把一排的圆珠儿都给拨上去,不一会儿,我也大概发现了这样很无聊,就自己和自己玩起了猫和老鼠的游戏。

对面的小伙伴们总爱到供销社里玩,似乎这里的确有成为我们嘻哈追闹的有力理由,供销社的门又高又宽,大概有两层楼那般巨大,用力再用力去推开那两扇故宫似的大门,里头是个黯淡的大卖场,中间是不搭柜台的,买家都是围着墙做生意,货物都统一的被亲密的排放在靠墙的柜子里边,大片的空地是属于我们的,有了孩子的闹腾,也就多了份菜场的叫卖的意韵儿,灰蒙蒙的供销社顿时亮堂了许多,一下子鲜活了起来。孩子们什么都给搬了过来,最常的是儿童自行车,那会儿我们这帮大的孩子里几乎没有不爱骑车的,但真正敢请外边修钟师傅卸下后面两轮儿的还真不多。我那会子就爱骑车,从大门口忽的一下子飞去最里家的的店铺,再风一般一下子撤回。供销社里的时光大多是快乐的,但我总有想溜出去的欲望。

夏日的暴雨总给我莫名的激动感。大雨一来,我像只狐狸似的嗖下就没了人影,那时的雨大得如同路边园林工人用来浇树的粗管水龙头,硬邦邦的敲着头顶,脖颈儿,肩儿,脚丫,通常这个时候是没有人愿意出来的,更别说谁家的小孩子,只有我在大雨倾盆里开始了一个人的狂欢,享受着四季难遇的天然沐浴,我耷拉着绿凉鞋,短裤,背心,像个小疯子一样站在突如袭来的大雨里,使劲用脚踩水塘,一个脚下去啪一下,另一只脚便更用力的啪,最后,快乐到竟蹦了起来。

再然后疯狂的事情就是乱跑,跑似乎是我最快乐的事。小时候做过许多次同样的梦,大概是我被哪个爷爷教会了如何飞,那个口诀依旧熟记:一跑,二蹦,三跳跃,接着梦里的我就如同神仙一般飞出一段不矮的高度。梦醒以后,我多少次尝试着梦里的感觉,还真有那么点意思,但终究没飞起来。突袭大雨激发了我想要尝试的欲望,便发疯似的跑起来,雨把头发贴在头皮上,短裤背心像抹了糨糊般黏在身上,对面卖豆浆早点的豁嘴奶奶冲着我这般不要命的傻楞样,好气又好笑的骂:这个小赤佬, 疯死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一路狂奔,一路用脚把路上的水塘踩得个啪啪作响,不一会儿就奔到了北大河。北大河里的水哟,现在荡得跟个什么似的,所有的雨珠在大河里撒欢儿似的跳起蹦蹦床来,大河不远处的那边有造竹筏的外地人,他们齐心协力起来,把今天最后一批黝绿的竹筏运到水边,堆起来,等待不远而来的船只们运走作各种各样的材料,我就站在那边,呆了似的盯着人家看,刚往那里跑了几步,后头一阵耳熟的大叫:不要命啦!我心头一惊,扭头一看,原来是母亲,母亲打着一把黑色的大伞慌忙朝我跑来,一把揪住我的瘦胳臂儿,眉头一紧,像是要打我了,硬生生的拽住我往回走,我这时才有些感觉,背心短裤已经凉湿湿得了!

终究不是老下雨的。阴云破开之后,太阳才不慌不忙的爬了出来,足足几天的大暴雨,让我一时忘记了太阳这回事。人们都被唤醒了,冻结的忙活被继续播放,小镇也重新开始忙碌起来,整条大街都洋溢着阳光的慵懒。供销社对面的影碟店也就成了我快乐的地方。母亲有时候随意丢给我五毛钱,让我想买什么买什么,我经过紧张的思考,想想该怎么样挥霍这不小的一笔数目,最后我一路蹦到那个小杂货店,要了一袋梅子,还用剩下的一角钱给自己买了一块泡泡糖,边吃边跑到影碟店,一晃一个下午。影碟店门面很小,里头也是和供销社一样灰蒙蒙的。一台不大不小的电视机被高高吊在左上角。记忆里,无论穿裤衩还是厚重的棉衣,电视机里永远都放着浓眉大眼的小女孩唱歌,一听到那句“打起那个锣鼓咚咚锵哪,”!就无厘头的激动,一溜烟变魔术似的从人家店面里冒出个头来,眼珠像是变成了吸铁石,跟着电视机里的一举一动,寸步不离,生怕漏掉了哪块精彩片段,电视里头那些个让我看了入了神乃至大气不敢出的小姑娘们,活蹦乱跳的,一会儿走在路上,一会儿和财神爷追迷藏,一会儿站在元宵船上唱歌,把我哄得如痴如醉,一直傻不愣登的站在那儿等人家一整盘碟都结束了,又撒娇讨好央求人家阿姨再放一遍; 有时候店里拉呱的女人多了起来,一下子就淹没了我这个小不点,人家聊到天昏地暗人事不知都准备打了烊回家吃晚饭的时候,半天都还没有意识到这边角落里还有个忠诚的观众眼巴巴得还等着想继续看…….

回想起来,故土的生活,是快乐的,一页页泛黄了的相册,被压载了多少年的尘灰,一阵发了霉的馊味,竟也变得如此轻灵开来,仿佛化成了一个个羽毛般的小家伙,牵引着我,不知要飞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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