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盐酱醋茶,生活里可以没有糖,但是不能没有盐。没有盐,菜是没有办法吃的,也许因为从小到大没有缺过盐,所以对盐没有什么可回忆的,就像没有窒息过的人不会对空气有切身的体念一样。盐是母亲最放在心上的,而糖,因为甜,因为常想吃到它,而给我们这些小孩带来很多美好。
小时候,我能吃到的最多的糖,就是蔗糖。现在很多地方都不栽甘蔗了,可是那时,几乎家家户户都栽。在甘蔗成熟的时候,我们只要去野地里,到处都是。所以大家完全不必担心自家地里的甘蔗会被人偷掉。
甘蔗吃不完,可以运到榨糖的地方去榨。村里只有一台榨糖机,所以父亲把甘蔗推到这里,常常要呆一段很长的时间,因为榨糖的人家多,就要排队等候,而每家的甘蔗数量又多,有时要等到很晚才能轮上自己家。我有一年主动请缨,要给父亲帮忙,其实是好奇心作怪,想看看甘蔗是如何变成糖的。终于轮到我家了,父亲将干干净净的甘蔗卸下来,搬到榨糖机边,他自己,也让我将一根根的甘蔗放到两根紧贴在一起转动着的大大的圆圆的木头柱子中间,晶莹剔透的糖水就汩汩流出,流到放在地上的瓦缸里,糖渣则从另一头出去。榨甘蔗的声音很轻,却非常动听,我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了。我想,其实所有劳动的声音都是动听的吧。
母亲主要接甘蔗渣,摆放在一起,还要带回家,晒干了是很好的燃料。父亲则除了送甘蔗到榨糖机中,还要不时的搅拌瓦缸里的糖水。因为这样,糖水就会均匀一些的吧?我一边塞甘蔗,一边忍不住要用事先带来的调羹,顺手舀糖水吃,那味道似乎比单纯的咬甘蔗更好一些。
要变成固体的红糖,还需要将蔗糖水带回到家里,放在铁锅里烧,再慢慢等它冷却。红糖没白糖甜,却是孕妇或在月子里的妇人最好的保健食品。
红糖在街上也能买到,没有家里自产的纯粹。白糖则很稀罕,是凭票供应的。我记得母亲把它当做宝贝似的,也难怪,物以稀为贵嘛。白糖煮鸡蛋,是那时乡村招待客人的最高标准。
还有一种糖,也是白颜色的,是一整块一整块的,母亲叫它“破破糖”,与白糖一样甜,这个会容易买到一些。
给我印象最深的却是冰糖。这冰糖不用上街去买,而是有人会挑着担子送货上门,而且还可以不用花一分钱就能买到。
那时除了卖广货的担子会时不时地出现在村里,还有一个担子会时不时地到来,那就是敲冰糖的。
冰糖不像红糖、白糖那样是颗粒状的,而是一板一板的,成片。它不像破破糖那样脆,也不是很柔软。这些糖放在用透明的玻璃罩着的一个板子上,这块板子则放在篓子上。篓子的用处就是放鸡毛、鸭毛,牙膏壳,各种废铁,橡胶等等,甚至还有鸡青。这些东西都可以作价交换冰糖。
卖冰糖的男子用他那两件短小的铁杵敲响的时候,很多男人女人,特别是小孩,都纷纷从家里走出来,围过去。叽叽喳喳,讨价还价,希望用过年杀鸡杀鸭留下来的鸡毛鸭毛,换到更多一些的冰糖,去甜自家孩子的嘴。
我自然也少不了要上前凑热闹的,当然,会要母亲带着可以换糖的废旧物品。我家里乃至更多的人的家里,废物利用率都狠高,不像现在这样,垃圾成堆。我家通常交换的,多是鸡毛鸭毛,每次杀鸡钳鸡毛鸭毛的时候,我们都宝贝似的不敢浪费掉,因为这可以换糖吃。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母亲把鸡毛交给敲冰糖的师傅,师傅就把他随身带的小尖刀在一板冰糖上划拉一块出来。再用另一个不是小刀的铁片敲下一块冰糖来。那时候的人都很朴实,不知道偷奸耍滑,该是怎么样的,就是怎么样的。所以就是不讨价还价,他照样不会抠门。
一只鸡身上的毛可以换一大块冰糖,我们家孩子多,所以分到每个人手里,往往只有一点点。放到嘴里,还没等仔细品尝到滋味,就一下子落进了肚子。不过,那甜甜的感觉还能长久的留在舌尖上,以致现在想起,还依稀仿佛。
还有一种米糖,也很好吃。米糖要用米花养。母亲每年都要炒很多的米花,藏在铁皮箱子里,密闭之后,一点也不会疲软。米糖也与刚买下时的一样,很酥很脆。如果你聪明地将米糖和炒熟了的花生合起来吃,就会感到意想不到的惊喜,好吃的两种东西强强联合,又香又甜,味美无比。就是至今想起,我也禁不住唾津的潜溢了。
水果糖是一种更容易带在身上甜嘴的食品,等水果糖在市面上很容易就能买到的时候,我人也长大了。人真是不能长大,长大了,对于各种物质的各种感觉都迟钝了起来。水果糖是甜的,而且还夹了其它的味道,可是,却再也不能叫人追怀了。
2012年8月24日 1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