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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照片说起

我的眼前,总浮现童年时期的那张照片。主角只有两人,一人为表哥,一人是我。舅父是一所乡村中学的教师,每月皆有工资可领,家境还算比较宽裕。表哥是舅父唯一的儿子,备受舅父母外公外婆的疼爱,吃的穿的,在众多姐妹之中,尽他优先。照片中的他出现在眼前,穿丁草梨布裤子,咔叽布衣服。这样的装扮,在那个贫穷的七十年代末,算得上十分齐整。站在表哥旁边的我,与他成了鲜明的对比,大有绿叶之嫌,这或许是表哥多年以来一直津津乐道的原因。细看,我身上挂着的是一件同身材大不匀称的棉衣,短短的,搂在腰上,肘子上还破个大洞,算不上洁白的棉花,十分明显地露出来,在风中肆意飘扬。脸蛋花花的,硕大的鼻子下,两根长长的鼻涕,像窗帘一样垂挂在嘴唇上方。脚上,还不和时宜地系着一双的凉鞋。那情景,着实很难入目。

     那时,我和表哥皆在外公家旁边的村上小学上学。那是座小得无法再小的学校,学校共有两间教室,两间老师的办公室,一个硕大的学生礼堂。

      在我的记忆中,学校破烂不堪,窗户上全没玻璃,只用半透明的塑料纸遮挡,一格格暴露在风雨阳光中。一段时间后,不堪重负的塑料纸四分五裂,在风中肆意飘扬。春天倒好,那破碎的塑料纸,和着野外的山川树木、野草鲜花一道,在微风中可以成就优美的风景,为大家打发那上课时漫长而枯燥的时间。到了冬天,那暴露在寒风中的痛苦便叫人难以承受了。刺骨的寒风毫无遮拦地刮进教室,大家就像没有穿衣裤一样,全身冰凉,尤其是缩在鞋子中的那双脚,麻木生疼。那时刻,根本没心思听课,大家在课桌上冻得缩成一团。课堂内,缩鼻涕的声音此起彼伏,同老师的讲课声交汇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别样的进行曲。下课后,所有人一窝蜂拥进大礼堂,礼堂虽大,却是破烂不堪,四处坑坑洼洼,上面满是一层干干细细的尘土。进得礼堂,所有人都不停跺脚,那脚早不长在自己身上了,没有一点感觉。杂乱的跺脚声中,礼堂弥漫着一片尘雾。屋檐上倒垂着大大的冰棱。孩子的脚稍许有了知觉,身上便冻得实在难受,他们依着墙壁紧紧站成一排,两边的孩子用力向中间挤压。若有承受不起的孩子,自愿从中挤出,分到两头,接着玩那单调的“挤粑粑 ”游戏。

      身体还没有完全回暖,老师从烟雾弥漫的办公室走出,缩着脖子钻进礼堂,扬起手中那根铁棒,伸手敲响挂在我们头顶上方那生了锈的犁铧。清脆的声音在礼堂回荡,在铃声和老师不停的催促声中,孩子们才极不情愿地拖着还未完全暖和的身子跑进教室,再次接受整整四十五分钟的漫长煎熬。

      那所学校建在一个凸起的小丘上。房舍的两头,植着高大的椿树。冬天,椿树的枝头早已经落光了叶,秃秃地摇曳在寒风中,孤零零的,一如坐在教室中受冻的我们,坚守着寒冬地摧残。学校的后面,是一块平整的大青石,倾斜,那儿是我们大家下课后除礼堂外的又一个乐园。

      上冰凉的青石上玩乐,得遇上好天气。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穿透单薄的衣裳,轻柔的抚摸皮肤,总让人忘记受冻的痛苦,获得短暂的喜悦。而那倾斜平整的大青石,总能为我们提供无穷的乐趣。不知是谁首先坐上青石,背后叫人一推,他便从青石上轻快的滑到下面,有坐马车一样的舒服和惬意。在那物质匮乏玩具稀少的年代,那样的游戏首先得到推广,大家纷纷仿效,乐在其中。乐极总会生悲,这是亘古不变的哲理。厚厚的咔叽布裤子,坐不上几回,屁股后便会破出两个或大或小的洞来,露出不该露出的白白两团肉,一路走,一路摇曳,时常招致大家的讽刺嘲笑。回到家,父母见那新买的裤子又让自家淘气的孩子弄坏,时常气不打一处来,伸手从篱笆上抽根竹条,撵着孩子不停抽打。脚步声,哭声,骂声,时常交织在一起,在村庄上空回荡,那情景,极其热闹。

      后来,有聪明的孩子发明一个办法,在屁股下垫一块平整的青石,少了磨穿裤子的嘲笑和父母的追打。但遗憾的是,青石与青石之间的摩擦力太大,时常走不了多远就停了下来,玩得极不尽兴。

      舅舅不知从何处弄来三枚滚珠,钢质的,在蛋子里刷点菜子油,那家伙滑得很。舅舅周六回家,找来木板,为我和表哥做了一辆简易的车子。三滚珠做车轮,一木板做驾驶台,一把手做方向盘。我和表哥在家里推来推去,玩得不亦乐乎,直到深夜才罢手,搞得整个院子鸡犬不宁,轰隆之声不断。

      第二天,表哥同我一道合力把它扛到学校。下得课来,连忙推到大青石边。表哥有了车,也在大家伙之中有了威信。他首先享受在青石上飙车的愉悦。在我的眼前,表哥刚坐上车,双脚一搭上,胯下之物呼啦一声,便到了青石下的干水沟里。他若无其事地从车上起身,众人见状,蜂拥至前,问其感受,他笑而不答。接下来轮到了我,和刚才的情景一样,自己还没明白是啥子事情,车便呼啦而下。我的结局同表哥却有了天壤之别,脑中的思维根本来不及转换,手中的方向盘也来不及转动,车子便从水沟旁的石桥下钻入,落入水沟下的小水潭之中。寒风呼啦啦地吹,浑身湿透的我,只得缩着身子,回家换衣服。让我愤愤的是,表哥对于危险性的隐瞒,害我挨了父亲的一顿打。

      漫长冬季,我们在寒冷之中终于熬过去了。开年春天,学校来了年龄很大的两位老师,一位姓付,一位姓黄,皆是邻村人。听舅父和旁人议论,他们还是民办老师。两人一个带低年级,一个带高年级,语文数学一锅煮。那时的我,读小学一年级,范老师为我们带课。讲完课,老师叫我们做作业,他便跟二年级上课。作业做完,我开始听课,老师抑扬顿挫的声音,时常叫我听得半懂不懂。不知为何,我那时记忆力特好,二年级语文书上的课文,即使认不着,也还可以干吼几句。回到家里,父母考问我,时常对答如流,拿来二年级语文课本,自己也还可以装模作样地读上几篇。旁边的祖父,闻听之后,总情不自禁地微笑,伸出他枯瘦的手抚摸我的脑袋。只是以后,自己逐渐顽劣,难以听进父母老师的教诲,没有上进心,如今落得两袖清风的下场,后悔不迭

      民办教师不比公办教师,工资极低。学校里的两位老师,在校寄宿,所以每月总有女人来探望。走进学校的女人,背上总背着一大口袋。拉开,眼前出现的是雪白雪白的米粒,如同她们的脖子一样,弄得两位老师脸上整天挂着动人的微笑。至于菜的问题,老师便为学生布置任务,今天他为老师带点,明天你又给老师带点。一学期下来,总得轮上三四回。学校后面有块空地,老师宣布,带菜的任务可以免除,但大家得利用中午休息时间为菜地除草。大伙异常高兴,下得中午,拥入菜地,帮老师干活。人群中,不知谁嘀咕一声,照相的来了。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穿戴齐整的年轻人正向这边走来.。他边走边叫嚷:照相,照相,三毛钱一张。大伙纷纷起身,围上前去。 

       挂在照相师傅胸前的,是个四方形的家伙。黑色机身,前面装有一块在阳光中熠熠闪光的玻璃,外面,罩着一层黄色的牛皮套。那家伙在众人的眼中,蹊跷而神秘,成了稀奇物件。听人说,那家伙可以把人像收录进去,洗出照片来, 和真人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差别。无论脑瓜子如何灵便,我始终也想不透它采用的是什么法子。

      首先站出来照相的是我那两位老师,他们捋好衣服,笔挺地站在相机前。师傅把镜头对准他们,咔嚓一声,他们便在大家惊异的眼光中散开。随后站出来的是表哥。我站在旁边,背后好像有人推似的,就在师傅按下快门的瞬间,我猛不丁跑过去,一声咔嚓,关于童年的所有记忆,就定格在那一瞬间。

     照片钱三角,是问邻居二爷爷借的。在那年月,三角钱可以做许多事情,可以在旅馆里吃一顿饭,也可以买一支上好的钢笔,还可以供父亲吸一周的烟。照片拿在手,在母亲心疼不已的责备声中,我的心里还美滋滋的。后来,我背上满满一书包魔芋,上供销社卖了,才还上了照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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