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草长莺飞的四月天,沐浴着和煦的春光,带着女儿到柳叶湖踏青。闹市边缘的柳叶湖,云淡风轻,烟柳扶疏,风筝伴着白云漫天飞舞,岸边游人如织,湖中水光潋滟,画舫游艇在碧波上荡漾。女儿却无心观景,她的兴致被湖边一出租高跷的摊点所吸引,摊主是一六十多岁的老者,几十副高跷被漆成了朱红色,高高低低的在好奇的孩子们脚下蹒跚着。花五元钱为女儿租了一副,女儿笨拙的跨上高跷踏板,两手笨拙的扶着手柄,还没跨步就一个趔趄跌落下来。我在一旁耐心的进行技术指导,可女儿依然骑得踉踉跄跄,前仰后合,不得要领。我忍不住技痒,从女儿手中夺过高跷,踩上高跷,熟悉的运动感觉沉睡近三十年后又在体内苏醒。高跷在我脚下稳如泰山,如同我延伸的双腿,我得意的踩着高跷时而前进时而后退,胜似闲庭信步,赢得孩子们一阵阵惊叹,女儿钦佩的看着我,向我不停的伸大拇指,她哪里知道,她老爸曾经与高跷有过一段不解的情缘呢。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山村里,无论男孩和女孩,只要会走路就会踩高跷。孩子们不把高跷叫“高跷”,而是亲切的叫做“马马儿”“踩踩儿”或“拐拐儿”,它们既是孩子们的玩具也是雨雪天行走的工具。那时的乡村,物质十分匮乏,雨靴和胶鞋是稀罕和奢侈的东西,布鞋和草鞋便是护脚之物。布鞋养脚,可不能淌泥水,一旦遇上雨雪天气,村路上布满了泥水,出行便成了问题,热天尚可打赤脚,可秋冬寒凉时节打赤脚是不行的。大人们便在孩子们鞋底绑上笋壳,条件好的在鞋底钉上废弃的橡胶轮胎皮,尽管这样,鞋子还是经常打湿。于是,好动的孩子们就不约而同的想到利用高跷抬高自己的脚,让自己的单布鞋或棉鞋悬空行走,“马马儿”就成了我们雨雪天气串门和上学的工具。那种感觉真是惬意呀,一跨上“马马儿”,腿立即就变长了,身子一下子被拔高了一截,神气得就像一位逐鹿琼林的骑士。尤其在下雪的日子,村子里白茫茫的,我们从晶莹的雪地上越过,身后却没有留下足迹,村道上只留下一些圆溜溜的小洞洞,真是踏雪无痕呀。
那时,孩子们个个练就了一身骑“马马儿”的绝技,我们可以娴熟的踩着马马儿前进、倒退、双脚跳、单腿跳,还能将两只“马马儿”交叉,剪刀一样踩着走,还有的能骑着“马马儿”在草地上玩鲤鱼打挺。小学的操场上,村里的禾场上,放学的大路上,经常上演骑“马马儿”竞赛的精彩好戏。比赛的项目很多,有斗牛,我们把“人马“平均分成两拨,两人一组骑着马马儿相互碰撞,脚先落地者败,然后,清点人数,赢得多的那一拨胜。还有赛跑,规则如同百米短跑,所不同的是踩着“马马儿”奔跑,先到终点者胜。还有单腿跳比赛,一只脚踩着“马马儿”跳跃,坚持到最后者胜。最惊险刺激的比赛就是跃“马“腾空,找到一个高度合适的土坎,骑着“马马儿”先助跑,然后从土坎上一跃而下,距离跃得最远者胜。有一回,学校有个诨名叫“羊牯儿“的同学骑“马”飞跃,落地时“马马儿“摔成了两截,同时摔断的还有他那条倒霉的右腿,后来,这种刺激的比赛就被老师和家长禁止了。因为长期骑“马”走天下,“马马儿”不再是两根安装了踏板的木头,它成了我们童年时代的“战马”,我们跨着“战马“在乡村的泥泞中奔驰,一匹匹“马儿“被驯服得就像我们身上的某个器官,简直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多年后,看到电视节目中表演的高跷舞,唏嘘不已,想不到小时候经常踩“马马儿”的游戏竟然演变成了一种民间艺术。
骑“马马儿“是快乐的,制作“马马儿”同样也是快乐的。“马马儿”毕竟是木头做的,在孩童们的玩命般的折腾之下,一副马马儿的寿命很难挺过一年,有的一年要换上好几副。马马儿的结构其实非常简单,两根木杆,木杆上端安一个便于抓握的手柄,在木杆下三分之一处安一个踏板,为了踏板踩上去稳当,还要在踏板底部安上一个支架,斜撑在木杆上,使踏板撑条和木杆三者构成一个稳固的三角形,为了避免打滑,末了还要在木杆底下钉一颗钉子。别看这“马马儿”结构简单,做起来可并不省心。首先,材料难觅,“马马儿”的主体是两根木杆,木头不仅要直溜,还要大小适中,一般是酒盅一样粗细,更重要的是木质要轻且有韧性,我们那一带山上的生长的半大的杉木便是上等的材料。还有做踏板的木板必须坚固柔韧,油茶木板和樟树木板最合适。其次,制作有技巧,一副马马儿凿子在小圆木上打四个方孔,在手柄和踏板上削出四个榫头,方孔和榫头的大小位置要精准。还清晰的记得自己第一次做“马马儿”的情景。父亲是个椅匠,斧子、锯子、凿子、刨子、锤子、钉子所有工具一应俱全,我做“马马儿”较同伴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为了找到两根合适的木杆杆,我花了一整天,翻越了几条岭岗才觅到了两根杉木条,那时山上的半大杉树几乎被孩子们砍光了。在父亲的帮助下,削、砍、凿、刨、钉,忙乎了一个上午,一副“马马儿”才制作成功,因为上端的榫头和下面安踏板的方孔位置出现了偏差,结果把其中的一只作成了“歪脑壳”。尽管如此,这幅“马马儿”比起伙伴们那些歪歪扭扭疙疙瘩瘩的“马马儿”来,依然显得光滑结实,让我踩着它出了不少风头。那种成功的喜悦绝不亚于考试得了一百分。
斗转星移,如今孩子们再也不用骑“马马儿”上学了,也不必为了制作某种玩具而煞费苦心。自行车、旱冰鞋、滑板,每一样都可以让他们脚下生风,可是很少有孩子能像我们小时候一样,把一种玩具玩得花样百出,炉火纯青的,很多东西就是一阵风就过去了,很多玩具和游戏他们都浅尝辄止。那时,父母和老师对于我们的管教似乎比现在要宽松得多,物质虽然贫乏,但玩性十足,孩子们个个都是“玩”家里手,我们用树杈绑上橡皮筋制作弹弓打鸟,缝衣针烧红了弯成钩钓鱼,用木头削成陀螺在空地上抽,用铁丝一端弯一个钩推着铁环在禾场上滚,用水竹钻孔后吹曲儿……而今现成的玩具越来越多,足以让孩子们眼花缭乱,可是,孩子们却不会玩了,沉重的课业负担让他们疲于应对,几代人的期望让他们诚惶诚恐,家长、学校、社会结成坚不可摧的同盟,活生生的从他们的小手中夺走了玩的权力。那时,父母和老师总是责怪我们玩性太大,可现在的孩子们却失去了玩兴,玩,成了当今孩童奢侈的体验。爱玩是少年儿童的天性,一个人的浪漫情怀和创造性是在玩耍中培养起来的,一个不会玩的孩子是可叹的,一个不会玩的民族是可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