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个清晨,我起床于天边的微光中。在微白中听着,呼吸着,冬的灵魂。我欣喜于片片小小莹亮的雪花,飞舞着,旋转着,奔跑着,嬉闹着。透过了女孩儿天真的笑容,融入了老人明亮的双眸,飞越了步履匆匆的人群,穿越了历史的尘封。
我感觉不到“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时李太白的行路之难了,也忘记了“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岑参送别时惆怅的情绪了,更体味不到“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韩愈左迁时心灰意冷的绝望的寂寥了。我唯一能想起的便是那年冬天漫天飞舞的雪花,那整个大地灰白色成片成片的幕布,那种骨子里渗出的阴寒,那是生命最后的季节。
我害怕去看她-----我的奶奶,那在我少时总是明亮而阳光的面庞在那一刻是惨白的惊心动魄的令人绝望。那褶皱的黑黄色眼角再也看不出昔日的熠熠神采,只有缕缕空洞的悲哀。瞳孔是伸缩的,泛着深绿色毫无青春的光泽。凹陷的脸蛋除了缕缕干皱的皮肤什么也未曾留下。唇是破裂的,像久未淋甘霖的田地,外翻的皮肉随着缕缕血丝不断地溢出,像生命的流逝。
我也害怕去她家,那个还算宽敞的平房。那个因为奶奶的肺癌而毫无生机死气沉沉的院落。记忆中那里是我少时的乐园,在那里,我完成了我的童年,午睡后静静地鸭叫声,半夜里爷爷微微的鼾声,还有奶奶,梆梆的洗衣服的声音。那是神圣的音乐啊,那是永远也不可能听腻的音乐啊,那是我一辈子不可能再重复的音乐啊,那是一份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啊。
冬雪簌簌的落下了,奶奶还是走了,在她生命的最后,我还是去到她的身边,不行啊,我怎么能在她生命的最后阶段丢下她一个人面对死亡的恐惧呢,我怎么能抛下我今生唯一的奶奶啊,看着她,在那间我少时住过的房间里,听着她,在那间我童年成长的房间里,抱着她,在那间永远的留下了她的痕迹的房间里,望着她怜爱的眼神,望着她未曾绝望的瞳仁,望着她带着期许的目光。我仿佛听到了她永远再无法发出的声音“要幸福的生活啊,奶奶走了,奶奶是幸福的,不要伤心啊”。我瞬间再也无法抑制奔涌的泪水,泪如雨下。
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季节,我送走了奶奶。风呼啸着,吹干了脸上的泪花。一个多月后,爷爷也走了,就在一辆车的脚下。我知道,他是自杀的。奶奶的死夺走的不只是他常年的伴侣,而是他半个生命。一个春暮的老人以这样一种方式结束了他平凡的一生。而我,望着那两座相依相偎的骄傲的迎接着风雪吹打的孤坟,从此再也没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