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分到第四生产队。三天后,我向队长提出下田劳动。队长姓李,名文和,人称和队长,二十九岁,高个子,粗眉大眼,五官端正,一脸机敏相,农民中的帅哥,我听人介绍,他已当了十年队长,也就是说他十九岁就当生产队长了。他把我当乖宝宝,搀着我的手带我去农田,像家长搀着小孩去上学或去街上买玩具。农田离村庄较远,至少二三里路。离了村庄,便是一条小河,河上有桥,半米宽,无栏杆,三块木板纵向搁置而成。农民及农民的小孩从上面过,如履平地,平静得很。一农民小孩几乎是快快活活地溜过去的。可我就为难了,我从没走过这么窄的桥,虽不算很长,但至少也有五六米。我踏上第一块木板,木板晃动,我胆战心惊,队长紧紧拉着我的手,一步步向前挪动,走到第二块木板了,好不容易挪到了桥的中央,我眼睛不自觉的朝河里瞟了一下,桥下的水在急急的东流,我很快想到如果掉下去就要随水流走,看来日子过得不舒心,对这个世界还挺留恋的——怕死。我吓得要退回去,可不好意思说出来。队长看我胆怯,直想笑,安慰我说:“没事,我搀着你,掉不下去的。”说着话儿已到了第三块木板,我的心松弛了一些,队长便拉着我一鼓作气溜到了桥头,我害怕的心才算落了地。过了桥便是长长的泥土小路。野外的空气格外新鲜,抬头看,晴朗的天空飘着几片洁白的云彩,像撕扯的棉絮,又像硕大的鹅毛天扇,在不经意地微微变幻着。深秋的阳光散发着淡淡的暖意,又被凉凉的秋风很快吹走了,我感到一丝寒冷。小路两边是光秃秃的树木,给人一种萧瑟的感觉。走了一段路,便停下来,要过路右边的河,河不算太宽,六十米左右吧!河上有渡船,无人摆渡。一条长长的麻绳横过河面,绳子的两头系在河两岸的木桩上。队长同样像搀着乖宝宝搀着我跨上渡船。接着他像用手丈量绳子的长度似的,一把把地抓着绳前进。船头的河水“嘟嘟”作响,我带着好奇心看波光粼粼的河面,看队长抓着绳摆渡,看离我越来越远的刚在的河岸,看渐渐要靠近的生产队晒场,还真有点心旷神怡。过了河,走过生产队晒场,便到了我要劳动的田地。队长给我找来了一把锹,叫我放泥。我这才注意到田地里蹲着一块块比脸盆大的黑泥,形状各异。队长三下五除二地放了一块黑泥,算是示范,嘴里说着“就这样放”便走了。这个第一次给我“再教育”的老师给我上的第一堂课大概只有三分钟,也不检查教学效果——学生是否接受了他的教学内容。我接过队长手里的大锹学着他的样子放泥。心里有疙瘩:这大块大块的泥从何而来?为啥要放呢?我使用大锹很笨拙,刚才看见队长放泥,锹口伸进泥块,像劈豆腐似的,把一大块泥分成好多小块,拳头一般。那些泥块一下子从锹口滑落到地,散放在田地里,整个过程轻巧得很。可我呢?锹口伸进大泥块还容易,要再抬起锹切出一小块泥来,就显得艰难了。那泥死死地粘着锹口,不肯滑落到地。我侧过锹,在地上顿了几下,泥仍然粘着锹,又顿了几下,部分泥下地,再顿几下,泥才全部离了锹口。我有些力不从心,半天才切了一块泥。突然来了个农民小孩,十一二岁吧,穿着明显不合身的大人衣服,好奇地看着我劳动,笑笑地。我说:“你会放泥吗?”回答:“会放。”说着便接过我的锹,像队长一样三下五除二放完了一块泥,动作利落干脆,又有几个孩子过来了,笑着好奇地看着我,看我城里人的样子——衣着、面孔、气质等。我便问他们这泥从哪儿来,他们没解释清楚,只是你一言我一语,还互相笑着反驳。后来我才知道这泥是农民早先沤在泥塘里的肥料,散放开来,使得田地里肥料均匀。队长又来了,看我笨拙的动作,直是笑,又不断安慰我说:“头一天,歇一歇,放泥这活简单,比你在学校念书容易多了。”好几个农民过来了,一个个都笑嘻嘻的看着我,有说:“人家城里孩子没吃过苦,现在吃这种苦,爸爸妈妈要舍不得拉!”有说:“人家也不愿意来,这是响应政府号召啊!”有说:“这小张儿,长得这么痛(漂亮之意),马上要有姑娘爱呢!”说得我脸上红通通的。热闹一番后,队长叫他们到另一块地里挑泥,转身对我说:“歇一歇,马上要吃晚茶了(即午饭)。”便走了。我再放了一会泥,动作稍微灵活些,不再像先前很笨拙了,到吃晚茶的时候,我大概放了不到十块泥。
下午继续放泥,数量超过十块,算是有进步了。
晚上,我感到劳累,坐在被窝里,生产队几个小青年来屋子里聊天。我打听我这一天的工分是多少。回答:放泥三个工分。再问:一个工分多少钱?再答:按去年年景还不错算,一个工分三分钱。我肚里一盘算,我今天的报酬就是九分钱,继续算,一个月就是二元七毛钱。我的心好似浇了一盆冷水。不过青年们又说:生产队的一分工三分钱,不仅包括三分钱人民币,还包括粮、草等,因为分粮分草全按工分算,我似懂非懂地听着,心情竟像屋里那一摇一晃的煤油灯火头一样,昏黄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