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老了,我虽做不到心如止水,但我也不再心潮澎湃,我已习惯静静地坐着,把目光钉在某个地方,任凭我的思想徜徉在对过去的回忆里。我已白发苍苍,不再有少年时的好奇与躁动,不再有青年时的满腔热血,也没有了中年时的稳重与深沉,我总是在回忆里汲取营养,满意于自己的真情流露。
某一天,拉开抽屉,翻出一张高中时的照片,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几十张年轻的脸展现在我的面前。我盯住一位姑娘的脸,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那时,我上高中。同学间感情真挚单纯,一起快乐地生活学习。
一个傍晚,我们在上自习。那天的天空多么地美啊,它映照在多情的晚霞下,显得绚丽多彩,让人不禁浮想联翩。咯吱一声门响,我从迷梦中惊醒,看到一位姑娘走进来。她慢慢地走过过道,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她可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在关注着她走进来的全过程,那过程就像电影中的女主角出场,走到观众的视线中来一样,多么妙不可言。她正如那样走进我的视线,走进我的心房。我才发现,她原来是我们班最美的一位姑娘:她圆圆的眼睛,温柔的眼波,还有笑起来脸上那浅浅的酒窝都让我沉醉。我总是看不够她的眼睛,总觉得她的眼睛有崔莺莺那种“临去秋波那一转”的无穷韵味。她的眼睛总让我想起赫拉斯科夫的《小曲》,我总在心里默念:你注定要迷人/我生来就要被迷惑/那我们为何硬要/把自己的天性束缚?
就像她走进我的心房一样,我也很快走进她的内心。有一次教室里只有她一人,她刚要出来时我要进去,我们就相遇在教室门口。她在里面,我在外面,搁着一个门框,我们的目光碰撞了。我们就这样面对面默默地站着,看着对方的眼睛。她一定从我的眼光中读到了一个少年对美的渴求,我却在她火辣辣的目光中彻底迷醉。
我知道我心中有她,她心中有我就够了。从此我的生活开始改变。她的成绩很好,她上讲台领奖后走下来时总是习惯性地向我这边一瞥,我每次都会深受鼓舞,我想她是在鼓励和督促我努力争取好成绩。从此,我开始发奋读书,成绩一路上升,到高二时我已名列前茅。
高二分班,我们不在一个班。但我们几乎天天相遇,在路上,在食堂,我的眼睛处处将她寻找。我喜欢看她的一颦一笑,我贪婪地吸取她眼中流露出的柔情,我喜欢看她对我微笑时浅浅的酒窝。
然而有一天,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变了,她不再对我微笑,不再看我,总是匆匆从我面前飘过。后来我终于知道她和我的一个朋友恋爱了。我并没流露出太多的伤感,但我却迷上了勒热夫斯基的《十四行诗》:但随着时光的推移我知道/我徒然爱你/我徒然把自己的欢乐毁灭/每时每刻都沉眠于虚幻的感情/不过这一点我终生不后悔/爱一个美人既愉快又不幸/看着她/为她而生活/我感到快慰。
我依旧搜寻着她的目光,依旧生活在虚幻的感情世界里。
转眼三年过去了,我顺利完成了学业,考上西南一所大学。而她考上的是北方的大学。
回家那天,我背着东西出来,在校门口,我们相遇了。她看着我,平静地说:你要走啦?我也平静地回答:是的,再见。
我慢慢地将她忘却,忘却,直到今天,当我老了,再次看到照片,我又想起我的美丽的姑娘。
我想,当年我们中要是谁再主动一点,就不会以那样的方式结束。而是怎样结束呢?我没想过。那时我们都还太小,还不适合谈情说爱。而且就算我们曾经轰轰烈烈爱过一场,那又会怎样呢?到头来还不是各走一方。那恐怕就不会有今天这单纯美好的回忆了吧。
我又想起一个高中同学说过的话:当你和一个人走得太近时,你就会发现他并非像你想像的完美。
人生就像路一样,有的路可能永远平行而不相交,而有的路却在某一点上相交后越离越远。我和她的人生就是后一种路吧!
我喜欢白居易的《花非花》:
花非花,露非露。
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
去似朝云无觅处。
我和那姑娘有几十年不见了吧?我甚至忘了她叫什么名字。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是不是也像我一样白发苍苍了呢?它后来嫁给了谁?她生了几个孩子?她过得好吗?
想着想着,泪水已悄悄爬上了眼眶。刚好被老伴瞅见,她问:
老头子,你怎么了?
我说:我有个老同事去逝了。
我背着老伴咕嘟道:再见,我的青春!再见,我的美丽的姑娘。
我无语凝噎,喉头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