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外爷真没福气,要是能活到今天,到这儿来,也能见见好景致------”
外婆望着眼前热闹的景象,幽幽的叹着气说。此时,我的儿子正在游乐场里尽兴玩耍。不远处,水面平铺着宁静的阳光。在这个秋风低徊,似被暖阳涂亮的秋日,毫无提防地,外爷,我们又想起了您。
我喊您,您却不能再答应了。
可是,明明,前年有一次,我去看您和外婆时,您轻轻的答应着:柯,你来了?当时,您从外面回来,扛着锄头,因关节炎而微跛的腿脚蹒跚而前,一看见我,额上的皱纹因高兴聚集的更密了,脸上的红光随即荡漾在周围的空气里。
外爷,我已找不出最后一次见您的情景,因为我是毫无提防,始料不及你会这么匆匆而去,使我来不及仔细珍藏我的最后一眼。如今,我再怎么把眼合上睁圆,圆睁后再合上,也寻不着您了。
今天是2005年的农历十月初一。
我本该去寻您,去望您,可我不敢辨识哪一堆土丘有您尚存的骨骸;我不敢想冷风冷雨冷霜怎样穿过这空旷的田野落在您身旁;我不敢想那新坟生青草,草青又泛黄,簇簇的乱草在秋风里零落枯黄。我还总固执的觉得我活的很是落寞,应该是一种很风光的状态去见您啊。
我什么都还来不及给您。
多少次中的一次啊,您还记得吗?尚是小孩子的我,穿着外婆给我做的新衣,揣着红红的奖状,坐在架子车中央,面前是您和外婆平时节省下的粮食,背后是您亲手种下的大棵大棵的白菜。您拉着车子,顶着寒风,在三十多里的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送我回父母那里过年。那吱扭吱扭的车轮声,如今依然穿过寒冬,蛰伏在我的梦里面。
多少回中的一回啊,在我上小学时,上早自习之前,跟着您去掏那储存在窖里的红薯。您用绳子从我的背上拦过栓着我的腰,然后我就双手拽着绳子,被您徐徐的稳稳的放进温暖的红薯窖里。那呆在窖里安睡的红薯被我的小手一只一只的塞满两个箩筐。像坐井观天的青蛙一样,我从窖里向上看,总看见冬日苍青的天空和站在窖边不住地向下张望的您。有时,红薯拾满后,我一荡筐上的绳子,这时,您知道我已拾满;记得多少次,因我拾的太满,红薯被提到半空时滑掉砸将下来,我机灵的脑袋急忙一躲,甚至我伸出手一下子便接住了那只逃下来的红薯;筐子吊上去时,有时擦着窖边,细土便落下来,迷着我的眼------啊,外爷,窖里真暖和!我老想多呆那么一会儿,甚至想,出窖的时候我已张长大成人。
我跟着您,在每个收获红薯后的冬天,几乎天天,6年吧,外爷,我被您徐下多少回?我是不是日渐长高日渐增重?红薯一筐又一筐的藏进去又被我们一筐又一筐的掏出来,一年又一年,究竟掏了多少筐?挡不住的岁月遮不住的流云,像那时的多风又多雪的冬季一样,仍是真实入梦,仍是忍不住回首张望。6年里,我跟在您和外婆身边,添了多少乱?又添了多少忧?您总是默默的在外婆的言语中干着活,一刻也不肯耽搁。我小时不常生病,一生病便病的不轻。我会昏迷不醒,着急的您去给我拾掇过多少次我爱吃的东西?比如给我挖了多少次煎茶用的茅草根儿?我爱吃甘蔗,您乐此不疲,年年种;那甘蔗年年被我一根根的把甜汁嚼尽,而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见您吃上一根。
而我,还什么都来不及给您。
我被仍进这烦琐的工作和围栅般的家庭生活里,只可抽出短暂的时间去看您和外婆。我总以为,我会有闲下来的时候,总以为,您会等我有闲下来的时候。
可是,您却等不及了。
可是,我不知道您等不及了,我总以为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大把大把的梦想还可以实现,大把大把的愿望还可以达成-----而我竟未能见您最后一面!千秋万代,我要活上哪一轮回才能再遇见您?一抔黄土几重阻隔,我能掘得多深才能找到您?
荒野的风在寒夜里凄唳的穿过,听不见一丝的鸟叫与虫鸣。我冷冷的在黑夜里穿梭,带着的仍是今世的寻找-------
而多少次梦中,仍旧,你微笑的望着我说:“柯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