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473年,在大臣范蠡、文种的辅佐下,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大败吴王夫差,开启了越国称霸的时代。作为复国功臣的范蠡在功成之后选择了隐退,并言“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同为复国功臣的大夫文种不这么认同,可历史证明范蠡是对的,不久,文种被吴王赐死。
古往今来因为功高震主而被诛杀的功臣遍布历朝历代,数不胜数。与其说范蠡的这句话像魔咒一样笼罩在功臣的头顶,倒不如说是人性对权力的追逐触动了统治者的底线,最终身首异处。
大明开国功臣李善长就是一个典型。
李善长是安徽定远人。史载“少读书有智计,习法家言,策事多中”,可见李善长是一个读书人。所以他应该读过范蠡那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并深谙其中道理,但是自己却因此而不得善终,唯一的解释就是,在追逐权力的路上,人性是如此的贪婪,最终被贪婪吞噬。
1354年七月,朱元璋南下攻打滁州(今安徽滁州)。在行军途中,李善长来到军门求见,朱元璋早就听说李善长,很礼貌的接见了他,双方在交流的过程中顿觉相见恨晚。朱元璋问:如今乱世,先生有什么好办法可以帮我平定天下吗?
李善长回答:如今天下大乱,群雄峰起,有如秦末乱世,你应该向刘邦学习三点:豁达大度,知人善任,不乱杀人。刘邦凭借着三点,用了五年时间就成就了帝王之业。只要您能够效仿刘邦,将来也一定能够成就帝王之业。
可以说,李善长的这番话对于朱元璋而言,犹如三国诸葛亮的隆中对。亦由此可见,李善长从一开始就处在权力核心的位置。
后来,朱元璋任吴王期间,李善长担任右丞相(仿元朝例,右为大),成为仅次于朱元璋的二号人物。在这个位置上,李善长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朱元璋的统治区域出现一派兵强马壮、经济繁荣的景象。后来改革官制,不再像元朝那样以右为大,改以左为大,李善长也理所当然的被调整为左丞相。
对于朱元璋而言,李善长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臣子,在长期反元的斗争中与李善长建立起的友谊并不比其他将领少,同时,对于这个长自己二十一岁的老臣,朱元璋心中充满的是敬重与感激。
洪武初年,朱元璋册封皇后、太子等一系列帝国大事中,李善长担当了大礼使的重要角色。朱元璋甚至还让李善长担任太子朱标的太师。
一系列的事件表明,朱元璋对李善长的信任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对于李善长而言,这种无以复加的信任,是仕途坦荡的保证,却也是掘墓危险的开始。
大明初定,朱元璋大封功臣。李善长“授太师、中书左丞相,封韩国公,岁禄四千石,子孙世袭”,朱元璋还赐给李善长“免死铁劵”“尔免二死,子免一死”。在朱元璋封公的六个人(其余五个是)中,李善长名列第一。李善长更是被朱元璋比作汉代的萧何,其风光成都在洪武功臣中绝对是首屈一指。在长期的官场生涯中,李善长也形成了自己盘根错节的淮西官僚集团。
就在这个时候,朱元璋已经在悄然转换自己的角色,由一名军事统帅向帝国的领袖转型。草根出身的朱元璋深知权力的来之不易,他如同一个老农民守护自家院子一样,勤勤恳恳的守护着庞大帝国的每一个角落,生怕一丝权力被窃走。
洪武三年,李善长达到了自己政治生涯的顶峰。老对手刘基的离退使得李善长在朝堂之上一家独大,成为仅次于朱元璋的二把手。加上又是皇帝的同乡,李善长在朝堂上的权势已经到了炙手可热的地步,其亲友势力遍布朝堂内外。
月盈则亏。居安思危。当达到的顶峰的那一刻,李善长最应该考虑的就是如何平稳的走下来,如何能够成为笑到最后的人。
面对李善长一样的老臣,朱元璋心中应该也是复杂的。一方面,这些老臣确实好用,并为帝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另一方面,他们功高震主,是最有可能威胁皇家统治的人。这种心态,我们从朱元璋对李善长说过的一段话中可以看出:人心之一,极艰检点,心为身之主,若一事不合理,则百事皆废,所以常自检点。凡事必求至当。今每遇斋戒,必思齐整心志,对越神明。就是说,作为一个臣子,要做到时时检点自己,不能随着性子乱来,凡事都要讲究一个度,如果一件事情做得不好,就可能前功尽弃。
李善长不可能听不出来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洪武四年(1371年),李善长以患病为由向朱元璋递交了辞职报告。在李善长看来,自己退休应该是帝国的一件大事,皇上不可能轻易的批准。辞职的举动更像是一场作秀,表明自己并不眷恋地位和权力。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朱元璋顺势批准了他的请求。李善长致仕的消息震惊朝野,在满朝文武看来,就在两个月前,李善长才刚刚被奉为国公,现在却要回家养老,着实令人眼花缭乱。
李善长就这样退休回到老家安徽定远。朝廷赏赐土地若干,赏给一百五十户人家为他守田,佃户一千五百家,依仗卫士二十户。对于一个退休的老人而言,这样的物质应该算得上是不错了,如果李善长能够在此刻开始安安分分的养老,或许能够得以善终,但他没有。
就在李善长回乡的第二年,清冷的岁月让曾经执迷权力的他寂寞难耐,这种精神上的寂寞不是物质能够弥补的。昨日还是帝国首屈一指的权臣,如今却如同一个普通的老农民一样在田间地头度过晚年,空有满腔如少年般的热血,却无用武之地。
不甘心退出历史舞台的李善长,连着向朱元璋发了几道奏疏。其内容大致一样:自己病已经好了,身体恢复的也不错,还能够为帝国的发展做出贡献。
如果朱元璋要用李善长,当年就不会同意李善长致仕,如果不用李善长,那就不是几道奏疏能够解决的问题。另一方面,李善长的势力已经遍布朝野,再加上要重回权力中枢的这封信,这让异常神经敏感的朱元璋不得不联想到谋逆二字。
作为答复,朱元璋安排李善长主持安徽凤阳主修宫殿。朱元璋这样做,很大程度上就是想让李善长远离权力中心。
洪武九年,朱元璋将女儿临安公主嫁给李善长的儿子李淇,并封李淇为驸马都尉。李善长奉命进京主持婚礼。昨日左丞相,今日皇家亲。此等荣耀,李善长应当满足。他此时应该明白,自己已经没有机会再去染指帝国中枢权力。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同乡找到李善长,这个人就是胡惟庸。谈笑之间,李善长深深喜欢上了这个精明能干的年轻人。不久,胡惟庸将女儿嫁给李善长弟弟的二儿子李佑。李、胡关系更近一步。凭着满腹才华和精明能干,以及李善长的运作下,胡惟庸短短几年时间就成为朝廷上炙手可热的人物。
直至1380年,御史中丞涂节向朱元璋告发胡惟庸谋杀刘基,接着再告胡惟庸谋反。很快,在朱元璋的示意下,审查结果出来了,胡惟庸“谋反属实”,同时,御史中丞涂节和御史大夫陈宁作为胡党嫡系难辞其咎,一并问斩。朱元璋借题发挥,不断扩大胡惟庸案,直至1390年,牵扯到胡惟庸案的功臣有一公二十侯,其中连坐、死罪、黥面、流放的人有数万人之多,朝中文官几乎洗劫一空。这就是明朝历史上有名的胡惟庸案。
即便是此时,如果李善长能够看清时务,安安分分的吧自己摆在一名老农民的位置上,应该还能够留下一条命。可惜,他没有。
洪武二十三年,李善长定远老家房子的一段墙体倒塌,李善长给曾经战友汤和写了一封信,借用三百名士兵修葺倒塌墙体。就在300名士兵出发的同时,汤和为了自保,一封发往京城的告密信也同时发出。在洪武年间这样的高压政治态势下,尤其是对于“谋反”尤其敏感的情况下,不论以什么名义借用三百名士兵,都属于容易令人产生联想的行为,更何况,借用士兵的人是曾经的朝廷重臣,很容易让人将这种行为与谋逆联想在一起。
不久后,李善长的一个远房亲戚丁斌犯罪被流放。丁夫人找到李善长痛哭一番,请求解决儿子。李善长应该是出于长者的心态给朱元璋写了一封信,大意是,恳请陛下看在老臣当年微弱之功的份上,给丁斌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封信,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朱元璋立即派左都御史詹徽彻查丁斌案。从朱元璋只言片语的交代中,詹徽揣摩到了圣意。
很快,丁斌供出李善长谋反,其中有两个细节足以致死李善长。其一,李善长的弟弟李存义与胡惟庸共同谋反。其二,胡惟庸曾经找过李善长“共谋大事”,李善长说,我已经老了,“汝等自为之”。等于是默许了胡惟庸谋反。
1390年春天,李善长因参与胡惟庸谋反,赐死。夷灭三族。
毫无疑问,李善长的死是一起冤案。正应了那句话,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至于为什么死、有什么作案动机、案件取证是否真实等等,都不重要。
李善长死后的第二年,五品郎中上书朱元璋,说了这样一番话:善长与陛下同心,出万死以取天下,勋臣第一,生封公,死封王,男尚公主,亲戚拜官,人臣之分极矣。籍令欲自图不轨,尚未可知,而今谓其欲佐胡惟庸者,则大谬不然。人情爱其子,必甚于兄弟之子,安享完全之富贵者,必不侥幸万一之富贵者。善长与惟庸,犹子之亲耳,于陛下则亲子女也。使善长佐惟庸成,不过勋臣第一而已矣,太师国公封王而已矣,尚主纳妃而已矣,宁复有加于今日?且善长岂不知天下之不可幸取。
就是说,李善长和陛下是一条心的。生是国公,死后会封王。儿子娶了公主,亲戚做了大官,位极人臣。他没有必要为了成败尚未可知的造反去冒险。有人说他想辅佐胡惟庸,更是没有道理的,试想,一个人爱自己的孩子甚于爱自己的侄子。李善长与胡惟庸是侄儿亲戚,与陛下则是亲子亲女结亲。即便是辅佐胡惟庸造反成功,他无非也是封国公,儿子娶公主而已,不会比今天更加的富贵显赫,况且,李善长难道不知道天下是不能侥幸取得的吗?
朱元璋看完后,默然不语,没有怪罪王国用。王国用说的“出万死以取天下,勋臣第一”正是对李善长功绩的褒奖,这也是李善长被诛的原因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