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本田车像风一样地奔跑过宽阔的柏油马路,开车的是一个约莫三十多岁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他神情焦躁,眼睛直视前方,似乎着急着去什么地方。
此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
“部长,你还要多久才到?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马上。马上。”
中年人敷衍回答之后,有些愤怒地挂掉了电话。他看了时间,现在离婚礼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他抬起头,通过后视镜看着自己的模样,尽显一副疲态,忽然又向外望去,在路边有一家理发店。他停下车,朝着那家店走去。
此时他已经行驶到郊外了,而他所见到的那家不过几十平米的用木板做成的小店位于斜坡顶上,周围是空旷无际的草地,大风吹过之时,拔高的杂草就会紧紧地贴服在地面上。
中年男人的名字叫田野木森,他现在急着去参加一场对他意义特别重要的婚礼,为了整理自己的仪容,他都没有注意到其实这家店是没有门的。
他步履匆匆地踏进屋子,看见有四十几个身着白色衣服的理发师分列成两排死死地盯着他。他觉得惊奇,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们毕恭毕敬地向自己低头,几乎是高喊着自己的到来。木森也没多想,他一屁股坐在理发椅子上,不耐烦地说,“你们谁,快点给我理鬓,我可是很赶时间的!”
一个戴着白色帽子的人站了出来,说,“现在由我给你理。”
像是在举行某种仪式一样,而理发的这个人就是仪式的祭司,他屏声敛气,神情庄重,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木森的头发。他看着镜子里的木森,“你的头发该理了,让我来理一理你的头发吧。”
“不需要!你快点,我很赶时间!”木森觉得莫名其妙,但是更多的是烦躁,他希望赶快结束。
但是理发师根本就没有听到他的话,他的口里一直念叨着“你的头发该理了。”木森最后也屈服了,他说,随便你,你快一点就是!理发师淡然一笑,“放心吧,你的事情不会耽搁的。”
其它白色衣服的理发师仍旧站立两旁,恭肃,一丝不苟地看着木森和给他理发的人。大约过了一刻钟,所有程序结束,木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颇为满意。
理发师取下穿在木森身上的白色罩衣,然后脱掉了自己身上的白大衣,提着公文包,神情沉重地走了出去。
所有的人都跟着他出去了,没有一个人向木森收钱。他也赶着出去。刚才给自己理发的人正站在门槛外,其它的理发师惋惜且羡慕地鞠躬道,再见了,您走好。
“喂,多少钱?”
没有人回答。
“喂,多少钱啊?”木森有些勃然大怒,他看着那些理发师都往里走,只留下他们的背影。他愤怒地从包里掏出一叠钱,恨恨地摔在地上,“不用找了。”然后,他也向外走去。
只剩下一刻钟了。他再次看了看时间,加快脚步,向外走去。
什么?!木森觉得惊异,他不信,他再次试了试,然而还是不行。
他出不去!
眼前所见的仿佛是透明的墙,他的脚步一旦想要踏出,就像是重重地刮在了石头上一般地疼痛。
这是怎么回事?木森使劲地敲打着这扇透明的墙,他再次看了看时间,已经剩下十分钟了。他的手通红,整个人看起来仿佛是一头焦躁的狮子。
“你是出不去的。”忽然,有个人出现在他身后,他是这里的理发师,他年纪四十多岁。木森生气地抓紧对方的衣领,似乎要将全部愤怒泼洒在他身上,他血撕一般的吼道,“什么叫出不去?!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把我困在这里?”
武野并没有反抗,他看着木森像是看着当初的自己。等木森发泄完了,他拍着他的肩膀,说,每个进来理发的人都是这样的,我当初也是这样进来的,这就是这里的规定。
木森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他无望地跌坐在地面。他的脑海里还在想着婚礼现在估计已经进行完了,他的洽谈项目这次又要失败了。本来他是公司里的营销部长,但是最近货物滞销,社长会长对此非常不满,其实这次是一个非常有钱的购货商的婚礼,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好好认识这个人,希望能够说服他购买公司的产品。
但是,可是,为什么,老天偏偏把他困在这么一个地方?!他只是一个来理发的人而已。
他不甘心,他跑进里屋,向每一个人嘶吼着,“你们到底为什么把我困在这里?你们快放我出去!你们知道吗,公司里的货物都还没有卖出去,你们知道我朋友的婚礼就快要迟到了吗?”
猛烈的嘶吼声并没有换来一个人的反应,所有的人仿佛就是一个个的木头人,只专心致志地坐着自己的事。木森心里还有气,他开始猛烈地摔东西,来发泄自己的不满。此时有个人拦住了他,他正色地看着木森,“从你进门的一刹那你就是这里的人了,我们都一样,没有人能够帮你出去,除非你能够做到最高的理发师,然后为他理发,就像是你来时的那样,直到那时,你才能出去。这就是这里的规定。”说道“规定”两个字的时候,他加的音量特别重。
木森木木然地看着他,呆立在一旁,不知所以然。
武野走过来慈祥地看着他,叹着气,“你还是尽快适应这里吧。”
到了晚间,木森坐在桌子最下面,他的饭碗空空。
“为什么我没有饭?”木森不知道在向谁发问。
“你没有干活,自然就没有饭吃。这是这里的规定,只有干活的人才有饭吃。”坐在最上面的人目无表情地说道。
“那我可以将我的饭分给他吗?”武野看着可怜的木森,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行!没有干活的人是不能吃饭的,这是规定,只要是规定,谁都不能违反!”
武野低下了头,默默地吃着饭。而木森几乎快饿得头晕眼花了,他早上赶时间没有吃早餐,而中午也没有带便当。在半夜的时候,他饿得不行,看见了地板上掉落的饭团,他狼吞虎咽了起来,也不没有看到上面落满了灰尘。
“真好吃。真好吃。真好吃。”
这是他那天在夜里一直重复的唯一的话语。
第二天,木森和所有的人一样穿上了白色大衣,拿起了扫帚,开始从最简单的活干起。武野靠近他,微笑地看着他,“好好干。”木森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三五天之后,木森对这里的规定已经非常熟悉了。
每个从外面来的人由做得最好的人理发,然后就可以出去了。但是在此之前,必须先从学徒开始,一步一步地向上爬。学习理发需要三到五周,直至技术精湛之时需要一个月半,然而等到顾客的到来最耗费时间,一个月才会有一至两个客人到来,天气坏的时候一两个月都不会有人来。
但是木森却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每天很规律,就像是每一日重复前一天的生活,平静如水,只等时间的缓缓度过。
有一次他遇见了一位脾气暴躁的客人,他和曾经的自己一样叫嚣着自己是公司的社长,公司里还有很多事物等着他去处理!他那时虽然是个小小的助手,但是他站出来,仿佛是在看着往日的自己,看着那位社长,“你赚那么多钱有意义吗?你都不知道幸福的含义,你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赚那么多钱。”
社长嘶吼着,“你快放我出去!我还有几个重要的会议要开!”木森淡然笑道,“你是出不去的。我们都一样。在这里你会拥有幸福的。”
不管有没有成功说服社长,木森觉得自己在说出那些话的一瞬间,他闻到了花的芳香。很久以来,他一直在为生活劳碌奔波,从来没有停止下追逐的步伐,现在他阴差阳错地被羁留在了这里,反而觉得是种幸运。
武野对他说过,来到这里的人都会像他这样。一开始是好奇,然后是愤怒,再是适应。不过还有一个阶段。木森望着武野,问,还有一个阶段是什么?
武野摇摇头,不知道,最后的一个阶段只有等我们出去了才知道。
木森望着天护板,枕着胳膊,陷入了长久的思索。
过了一段时间,武野到了能走出去的时候。临走的时候,他推着一辆邮政自行车,后座位上还有满满的信件。他感慨地说道,“其实,我之前是个邮递员,但是我却一直没能做好,现在我希望我能够将每一封信件亲自送到收信人手里。”木森望着他,一脸真挚,他说,“你会做到的。”
随后,他和其他的理发师鞠躬送他至门口,看见他的背影缩成一个黑点,直至消失不见。
时间缓缓度过,木森也仿佛忘记了时间的概念。在他的记忆中,所谓的时间就是一个个的人来,然后又一个个的人走。
终于有一天他等到了他的客人。他恭敬地为着他的客人理发,虔诚,似乎在举行某种盛大的仪式。
而,他就是那个祭司。
他脱掉了他的白大衣,重新穿上了西装,提上了公文包。在踏出门的一刹那,他抬望眼,觉得阳光有些刺眼,而那栋小木屋在耀眼的光芒下若隐若现。
不管怎么样,他终于出来了。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
“喂?”
“部长,你到没?现在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你快点。”
“什么半个小时?”
“婚礼啊!”
“什么婚礼?”
“就是购货商的婚礼啊,我们就等着你来了!”
木森的额头沁出了汗水,电话那边的声音还在持续,可是他却已经放下了手机。他猛地往木屋的方向跑去,却发现木屋已经消失。
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怎么会这样?时间没有变化?
前所未有的惊惧向他袭来。他疯狂地找着已经消失了的理发店,哭诉而大声音地喊道,
“不!让我回去!让我回去!”
大地一片寂寥。甚至都没有听到风吹草地的声响。
在不远处,一辆邮政车瘫倒在路的一旁,还有散落在地满满的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