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工桃姐与老沈
(2014年8月14日)
前段日子，父亲病重，被送进医院心血管病住院部治疗。在医院陪护的时候，我认识了护工桃姐和老沈。我原以为照顾病人很简单，没想到没有经过专业培训，没有足够的爱心、耐心和细心，根本无法做好这件事。
桃姐是益阳农村的，比我大六岁，儿女都已成家立业，但夫妻俩都闲不住，跑到医院当护工，给人端屎端尿，翻身擦背。桃姐丝毫不觉得这种工作低人一等，常常自豪地说：我凭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有怎么不好？她性格开朗，工作认真负责，病人和家属都喜欢她。在清理大小便时，她乐哈哈地对病人说：有进有出，久闻不臭。你拉吧，拉得干干净净，我再彻底大扫除。一个身患绝症的老奶奶被送进医院抢救，身上长满了褥疮，散发出阵阵恶臭，亲属都不愿意沾边。医生估计她活不过一个星期。桃姐觉得老奶奶很可怜，就主动提出护理她。在桃姐精心照料下，老奶奶身上的褥疮很快结痂，而且干干净净活了三个月才离世。这件事在病房里传开，许多病人争着要桃姐照顾，有的家属还愿意出重金请桃姐到家里当保姆。但桃姐坚持要跟丈夫在一起工作，不愿意离开医院。
桃姐见我照顾父亲时笨手笨脚，教我许多护理知识。她说，光想把事情办好还不够，一定要掌握窍门。怎样给卧床的病人翻身、喂饭、擦洗、穿衣？怎样帮病人按摩肢体？怎样与失语的病人交流？怎样推轮椅上下坡？怎样做雾化治疗？……这些工作，看似简单，每天要重复做好几遍，每一次都要做到位，就不容易了。比如，父亲体重有140多斤，完全失去自理能力。而我只有98斤，要把他抱起来坐在轮椅上，我拿出吃奶的劲都抱不动，还担心俩人都摔倒。桃姐就告诉我，抱病人时要讲究姿式，站好马步，双手从病人腋下伸过去，十指交叉，一鼓作气，来个熊抱，就成功了。我试了试，确实有效。给中风病人喂流质食品时，要将流质灌进特大号奶瓶，让病人像婴儿一样吸食，一点一点吞咽，少食多餐。对于小便失禁的办法更是奇特，插导尿管吧，病人难受；用尿壶定时接吧，容易失误；用尿不湿护垫吧，会渗漏；穿接尿裤吧，不透气会生皮疹。桃姐告诉我一个土办法，用保鲜薄膜袋捆扎，定时更换，万无一失。我哑然失笑，那个发明保鲜薄膜袋的人一定没有想到，他的产品居然成了病人的尿袋子。
老沈是个有趣的人，曾经在外地做建筑工。他说搞建筑太危险，曾眼睁睁看见两个工友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一死一残。从事护理工作八年了，虽然累一点，脏一点，但不用冒生命危险。只要病人患的不是传染病，他都乐意护理。为了给儿子凑足上大学的钱，他一个人同时护理三个病人，每天在病房进进出出，跑上跑下。他问我是否注意到一个现象，这个心血管病房里住院的老人多，而且男多女少，为什么？难道人老了，男的容易生病，女的就健康长寿吗？我回答不了他的问题。他说，人到了一定年龄，都要老的，都要病的，他们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什么亲情、爱情、友情？都是扯淡！你看有几个病人是亲人守在床头陪护的？儿女成群有啥用？有的根本不管老人，人未断气，就吵着要分家产。有的只愿意数钱付医疗护理费，偶尔来探视一下，一切顺其自然。爱情是美好的，可是两人都老了，身体都吃不消，心有余力不足，自顾不暇，哪还能照顾对方？再好的朋友来医院慰问一次算一次，不会24小时天天陪伴你。到头来，只有我们护工精心照顾你。虽然我们是家属花钱请来的，但也得凭良心做事，把病人照顾好。照顾一个病人，就是结一次善缘，积一次功德。老沈照顾一个60多岁的病人，这个病人曾经是一家机床厂的厂长，因一场车祸中压断了一条腿，后来又中风偏瘫，失语失忆，长期仍卧床不起。老沈给他翻身时开玩笑：我说你呀，天天垂着头，是在思考问题呢？还是没想通？别看你当年是厂长，呼风唤雨，挣不少钱，可现在连脚趾头都不能动，有钱管啥用？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你天天躺在床上享的是哪门子福呢？有一个好身体才是最大的本钱，才是一辈子的福分哦。
在病房这个特殊的地方，与桃姐和老沈相处了十天，所见所闻，几乎颠覆我曾经对人生的解读，让我感知“白头到老”的沧桑与无奈。
我们每天喝着茶，聊着天，听情歌，写情诗，情怀浪漫，苦寻爱情的神秘解码，渇慕罗曼蒂克的绚烂生活。当人生到达最后一站的时候，才知道暮色苍凉，人生苦短。所以，我觉得，活在当下，爱惜自己，才是硬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