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在各位面前称自己“一座老楼”,有点显傲,其实我也只有二十年的历史,同那些百年老屋相比,我年轻着呢,可在这校园里,我是最老的房子,是找不到用武之地的房子,是要拆除的房子。
我清楚地记得,我诞生于九四年九月,那时学校称财贸学校,一所中专学校,生源好,南面仅有的一栋教学楼不够用,校长大笔一挥,决定在北面再建一栋,两楼对峙,遥相呼应。建筑工人斗高温,战酷暑,终于赶在新学期到来之际,迎来我的横空出世。看得出,我是校长的经典之作,他常常踱步流连在我的面前,像欣赏自己的孩子一样,眼神里充满爱意,也蓄满得意。一些副校长、主任、班主任聚拢过来,围着校长,竖起大拇指:“您又给学校添砖加瓦了,您是咱们财校的功臣啊。”“这房子,论式样,论质量,我敢说都是一流的。”校长愈发踌躇满志,笑容流淌在每一道沟壑里,我也陶醉在赞不绝口中,时不时轻蔑地瞥一眼南面那座旧教学楼。
遗憾的是,我的降临并未在校史上刷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两年后,生源急剧下降,教室空荡荡,冷清清,是我生不逢时还是本就不该出现?我百思不得其解。零一年,财校停止招生,学校更名为七中,一所普通高中。爱我的校长突然被蒸发了似的,我不知道他的去向,他也不知道我的思念,我有种改朝换代的感觉,年岁稍长的财校老师退出舞台,我们这些硬件设施,如丢下的盔,弃下的甲,摆在新任校长的面前,等待他的检阅。我想,我脸粉白,心亮堂,身躯也威武高大,一表人才,也许能博得他的青睐。新任校长扫视我们时,目光深邃得让人琢磨不透,眉间拧成结,若有所思的样子,我的心悬在半空中,找不到归宿感,没有安全感。
第二年,新校长的宏伟蓝图绘制出来了,鉴于学校办学规模,可怜我南面的兄弟,他要拆除了,而且地盘向南继续扩张,南面要矗立三栋学生宿舍楼,北面也征地,就在我的右侧将耸立一幢比我更气宇轩昂的教学楼,他高五层,拥有42个教室和30个办公室,真是大手笔啊!面对这样瑰丽的蓝图,我惶惶不安,对我的未来有种莫名的担忧。这不是杞人忧天,我身前的文化广场就给我敲响警钟。文化广场也是我前任校长的杰作,我觉得她很美,中间两个大花坛,各色月季竞相开放,两花坛衬托一雕塑:一美少女高举智慧钥匙,含笑翩翩而来。花坛两侧是绿化带,如棋盘对称分布。可校长却说文化广场拥挤杂乱,正对大门,不能给人开阔的视野。在我南面兄弟拆除后,文化广场随之重建,变成一个大操场,上面铺孔方兄式的石砖,孔中种草。视野是开阔,但那孔中的野草,假期无人打理,就恣意疯长,校园看上去像荒园。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零五年第二任校长的蓝图实现了,四幢高楼大厦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哦,对了,蓝图里还包括一个造价三十万的厕所,三十万!那厕所称得上富丽堂皇吧!校园面貌焕然一新,校长叉腰站在操场上,深情凝视那绵延几百米的教学楼,周围围拢一群人,“您真有魄力,不愧是咱七中的开拓者!”“这楼啊,实用,气派,您有眼光。”与十年前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幕惊人相似,是一种命运的轮回吗?第二任校长留下他的得意之作,满足地高飞了,可是,我却闲置一边,守一堆结蛛网的实验器材,无聊地数着从树缝里筛下的日光。短短十年,我就老了,退休了,这是不是一种资源浪费?我困惑。
第三任校长开一辆银色汽车上任,很威风,他从汽车里一出来,就大刀阔斧地投入到工作中,他计划两年内争创市级示范学校,校园里到处热气腾腾,财校残留的食堂怎么看都嫌小,再加盖两层,里面吃饭的桌椅颜色暗淡,换上新的 。水泥地操场太老土,与示范学校的身份不吻合,一定得装上塑胶跑道。进门那操场一马平川,没有一丝文化气息,铲掉孔方兄式的石砖,砌花坛,竖雕塑,种绿化带。天哪!你说这是规划还是小孩过家家?拆了建,建了拆,耗去的不是老百姓的血汗钱吗?我愤懑不平,我搞不懂领导的葫芦里都卖的什么药。校长最后盯上了我们这一处,“唉!这些老房子,拿它没辙。那排平房,矮趴趴的,露在大门右侧,多碍眼,我看还是拆掉吧,盖一幢三层楼,作实验楼,背面还能当院墙。”什么?作实验楼?那我这座实验楼不是连虚名也没有吗?一座没有价值的楼房,别人还会让他存在吗?校长的目光转移到我身上时,我如坐针毡,“这楼···还是留着吧,不过得包装包装,四面墙贴上瓷砖,和教学楼颜色一样,起到浑然一体的效果,木窗换塑窗,铁皮门换防盗门。”
嘿!这一包装我摩登了不少,我像吃了定心丸一样,天真地以为我的全新会让我多少发挥一点作用,没想到悲剧仍然从天而降。
创建成功后,第三任校长也功德圆满地飞走了,第四任校长走马上任,他的矛头首先对准了那耗资三十万的厕所,嫌他华而不实,臭气熏天,再斥资二十万,重新翻盖。接着矛头直逼向我,前几天几个行政领导围在我的四周丈量尺寸,我才从他们的谈论中得知,拆我是因为学校需要行政综合楼。我想作为学校的一主人,他们应该劝一劝校长,学生人数正在减少,听学生说教学楼里已经空出了几个教室,学校有必要再搞基建吗?回头想想,我不是当年财校走弯路留下的错误吗?他们一心忙着完成上级指示,有谁肯听听一座老楼的心声?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我从人类那里听来的一句俗话,我看,准确地说,应是“一朝天子一朝新世界”,人类聪明,懂得推翻旧世界,善于建造新世界。折腾来,折腾去,一座老楼受伤不算什么,可怜的是天下苍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