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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整齐排列的岩石

                   

  那些整齐排列岩石就在我的窗外。不知有多少年的漫长时光里,我蜗居在那个不过十五平米的房中,进进出出,展转反复或独坐发愣,我不用静立窗前凝神细看,我很明确地知道,在我的窗外有不计其数的岩石。它们整齐排列,凌厉的岩石的刀锋隐藏在人工有意无意搅拌均匀的浇筑混凝土之中,它们融合成了更加坚不可摧的堡垒,甚至是绵延不尽的固若金汤的墙体。所以,即便我偶尔心性优雅举头远望,我也从不用我那眼角的余光去探视那些尘土中坚韧如昔的整齐排列岩石,我总是尽可能地踮起自己的脚尖,虽然酸疼疲累会最终让我暂停这种徒劳无益的远望行动。

  我知道在我的窗外有一片茂盛的桃林,还有一些近世的坟墓,每年的清明或岁末会有一些陆续前来祭拜的人弄出一些声响和烟雾缭绕;我还知道,在更久远的年代里这里曾经是一个车水马龙的诸侯城邦,惯演沧海桑田的历史之手已经把它变成了只剩几处断垣残壁的“国家重点保护文物遗址”;而比较让我感兴趣的是,就在窗外那可恼的整齐排列岩石墙体附近,听说是一个退休的老教师愚公移山种出了一片茂盛的桃林,可又听说收成比较欠佳,果实还有些苦涩……我感兴趣的是为什么,譬如一个老人他为什么想到要在一片废墟沉沦的土地上耕种桃林,譬如为什么看似茂盛的桃林结出的果实总让人品尝出苦涩,还譬如为什么这么一片诱人的桃林除了诱引了几个幼童之外并没有让更多一些的人们报以青睐或竟至于流连?我想,那些整齐排列岩石可能就是所有问题的关键。

  所以那些整齐排列岩石总是盘踞在我的脑海,挥之不去。有时我骑着自行车或摩托车穿街过市竟然也能看到它鬼魅般的身影盘曲张扬,甚至在某些已经程序化的会议中途听着讲话者的振振有辞我也能莫名所以地看到并不十分宽广的会议室里一堵整齐排列岩石墙体兀自横空出世……更可怕的是,发展到后来,这讨厌的家伙总是在我难得酣睡美梦翩翩的时节呼啸而至!

  有形或无形的岩石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不仅仅

  沉默,在我们的有限的视觉范围之内。

  我们甚至没有人去幼稚地想象

  那些整齐排列岩石

  扎实的根基 或

  坚固的胸骨。

  有一天深夜我悚然惊觉唏嘘良久写下了以上有关那些可恨的岩石的诗句,并且为明哲保身计,我明白地警告自己:一些关于无聊石头的庸人自扰杞人忧天小题大做的意绪已经显然地伤及自身的正常生活,必须彻底清除,宜急“粉碎文件”!

  但即便我怎样地百般回避那些整齐排列岩石,它们始终存在,就在我的窗外,不论我的喜怒;它们毫不避讳碰触我的目光,或者更隐秘的我的一些难以放弃伸展欲望的手足。于是,我开始无可挽回地厌恶起了那些整齐排列岩石,你知道,那自然地要无可挽回地持续地影响我的心情。而且我们都知道人性的致命弱点就是毫不讲情地把所有的烦恼自然地归咎于那些我们厌恶的事物,怨天尤人的远因可能就是如此吧。“哎,那些整齐排列岩石啊……”我常常听见发自我深心里的叹息。

  后来有一段时间,游移多思竟至于神经衰弱的我莫名其妙地形成了一种古怪的习惯:我白日黑夜不厌其烦地琢磨起这种在我看来极其古怪的整齐排列岩石。甚至,我很快就总结出了这些古怪家伙的三大罪状:其一,它们总是无所事事盘踞于我们眼前身边,势必影响了我们眼界的开阔和行动的方便;其二,它们松散或紧密地排列在那里,客观存在的集团优越在青天白日里赫赫昭显,我们这些直立行走的人类相对势单力薄,它们是要凭借这种隐型的摧残逼迫我们就范竟至于变作浮尘依附其间吗?!其三,我总是在暗夜里听见它们放纵嚣张地歌唱,这种行为彻底地搅乱了我们正常的必不可少的睡眠和梦幻!但是我煞有介事的总结毫无用处,我找不到可以控诉那些整齐排列岩石的道德法庭。

  我在与这些整齐排列岩石的反反复复的抗衡或妥协中不知道虚耗了多少时光。啊,真是罪过!但我终究获得了意外的拯救。而让你肯定意想不到的是,最终让我走出“莫须有”阴影的“救命稻草”竟然是一棵静静生长的树木。

  那一次我破例走入了别人的斗室,与我那间不相上下的房子。置身其中,我感受到了完全不同的光亮和氛围。屋主是我仅有的一个堪称忘年之交的朋友,他的年过半百的脸上总是洋溢着我所不解的平静和怡然。我疑惑地望着他:何以如此?他没说什么,只是用眼神示意我去看看窗外。我莫名所以,将信将疑:窗外会有什么呢?除了那些整齐排列岩石,那些庸俗势利的刀锋浇铸而成的枯燥乏味的混凝土墙体,还有什么呢?

  比较察看了良久,我终究发现了不同:在那让我厌烦多年却总是挥之不去的混凝土墙体上,正对窗口的位置上,赫然地生长着一棵直径起码有一尺以上的枫树。我说,就是它吗?朋友微微颔首,眼睛里满盈笑意,呼吸缓慢而悠长,神清气爽之间似乎已经完成了一次吐纳神功。我更是不解:何以至此?!朋友说,你要用心细看。

  那紧密排列岩石已然裂缝,从墙根到墙顶曲折延伸着一条宽窄不一的深缝,中间几乎洞开,那让人莫名其妙的枫树的枝干就从中部的洞隙倾斜伸展而出,然后稍作弯曲就扶摇直上,那绵延的老墙竟至于只是徒然陪衬着那枫木静静彰显的生气。

  哦……怎么会这样子?它是如何生长出来的?就在这里,长得如此茁壮?!

  对,它长出来了,而且长得很结实。也许有根埋在墙底,或者是鸟儿衔来了种子掉进了石墙的缝隙;土地和阳光雨露滋润了它,然后它就静静地生长出来了。它滋润了我,很多年啊!

  哦……我明白了。一粒种子,一簇深入地下的根须,静静地生长的姿态……一棵树木就这样悄没声息地推开了那样一堵整齐排列岩石。我日夜迁怒的这样一堵绵延盘踞的整齐排列岩石仅仅只能算得上造就它张扬生命欢歌的背景舞台?

  哦……我突然想起小时侯学过的一首古诗中的句子:“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看来,这些静静生长的树木早在几百几千年前就滋润过许许多多聪敏灵慧的智者,想必那些有福的人们的脸上都有着平静和怡然的神采。

  哎,那些整齐排列岩石呀……(2006年10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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