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尽了全部气力,油门加到了底。不是因为赶时间,只是为了享受着片刻的风驰电掣,还算温暖的风鱼贯而入胸膛,刺眼的阳光像眼镜蛇吐出的芯子。春天来了一些日子,耳朵早就解冻了,河水也缓缓地流了。星星点点的行人在大马路上让远方的土地驶进。宽阔的柏油马路被穿上绿色裙裾的杨树点亮了生机。
这是牛有力第一次骑摩托车,他微眯着小眼睛,似乎完全忘记了周围的危险,因为他想用这呼啸而过的速度来铭记第一次的摩托之旅。有力住的地方是远离城市的一片郊区,而他对此并不是太熟悉。这次他的任务是回店里带钻头和大号的膨胀螺丝,然后再到一个有点遥远的村子里给别人修理门窗。老板的摩托,对于一个从没有接触过这玩意的有力,并没有退怯,记住了吩咐,打着了火一溜烟的跑了。
车子像离了弦的箭,喉咙里沙哑的歌声在阳光和空气中游来荡去。没多久到了住处,拾掇好了家伙然后着急的奔去了目的地。车子行了好久,可是越发不见村子。老板的电话铃响了,他说他还没有找到地方,然后给老板说了标志性的建筑,老板非但没有生气而是哈哈大笑了起来,村子在北,而他却奔南而去。那天活并不多,再者老板人好,对有力这样的十七岁的农村小伙总是表示同情和照顾。所以有力也相当卖力。当有力回忆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他自己也弄不明白是自己故意还是自己醉了。
老板是个酒鬼,可能在他的记忆当中。弄错南北方向是个很正常的事情吧,对于醉了的人来说。老板时常说有时人活在世上也是好走错路,只要能明白自己找的是什么就行。难得糊涂是他的至理名言,常常挂在嘴边。
住处是一个朝东而建的房子,而有力总是以为这是南面。因为每每早上醒来到这没有围墙、面对大马路的院子时,总有美丽的阳光。权当是南吧,总是能面对着阳光也好。老板手下管着四个人,包括我。他们蜗居在一个狭小房子里,其实房子并不很小只是要安放机械,和工作的家伙。而他们四个人也就挤在那两个上下床上。他们的工作是普普通通的安装门窗、装修。有时把东西做好用车拉着给别人按上,有时别人买来料去别人家按。日子就是这样平平淡淡。一份活最多两天就能干完,所以总是在人家家里吃饭。菜肴很丰盛,每每这个时候,老板总是会喝醉。其实他的酒量并不是很大,但是很豪爽,也很实诚,别人敬他酒他总是一饮而尽。最后喝完酒结账的时候,一万多块钱的活,老板从来没有点过钱,收钱的时候他早已醉醺醺的了。钱随便往口袋里一装,就算结账了。
在背后别人总是叫他酒鬼,这个时候我们总是抬着他扔到车上。刚去的第一次完工,有力破天荒的喝了两瓶啤酒,也早已漫天星星了。城市里灯火旖旎啊,灿烂的星空照着疲惫的身体。有力开着敞篷的机动车,夜晚的风凉了,车子东摇西摆的好像也醉了。费了好大劲回了家,卸了家伙,脸也不洗一把的并躺下睡了。因为他们太疲惫了。狭小的小屋里又潮又热,时常有小昆虫来亲近你。炽热的大灯泡依旧亮着,半夜醒来,有力却久久的失眠了。是一个讨厌的蝎子在他身上逡巡,在有力翻身之际狠狠的咬了他一口。像极了这个现实的社会。醉意未消,疼痛袭来,这夜太漫长。听着酒鬼的如雷鼾声艰难的度过如此难熬的夜。
店旁边是一片空阔的土地,载满了成排的杨树,还有一个用篱笆包围起来的菜园子。在院子被一个更爱喝酒的老酒鬼看管着,住在一个简易的棚里。寥寥无几的头发,永远黑色的眼圈,脸上的肉也掉的差不多了。他时常佝偻着身子,怀里抱着个酒瓶,弯着腰像就要被一阵风吹倒似得。只要店里有人,他就会提着一些新鲜的黄瓜和西红柿来这里蹭饭。其实他并不吃东西,就是一个劲的喝酒和嘟嘟。有力也不太清楚他说的什么,只是后来听老板说那是他的伤心往事。好像每次来他都说一样的话,直到喝的坐不住,然后抬着他送回家。有力是不太喜欢如此疯癫的人的,每次遇到有力他都似乎会用尽所有力气似得抓住不放。说一些疯疯癫癫的话,酒气弥漫了他的身体。有时候他会用颤巍巍的手,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红色的煮熟的鸡蛋。塞到我手里的时候说自己舍不得吃留着。酒鬼酒鬼,在有力眼里酒真正意义上的把他变成了鬼。有力害怕他,刻意的躲着他,生怕被他捉了然后拉到人间地狱。老板是不怕他的,非但如此,他们的关系却像失散多年的老朋友一样侃侃而谈。每次醉了看着两个醉醺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有力总在思索是什么让他变成鬼,嗜酒如命的人间的鬼。
后来忙了,天气也越来越热了,林子里的蝉已经聒噪的叫响了夏天的篇章。这一些日子里却不见了他的身影,据老板说他是出远门卖菜去了。有力一伙四人也就在忙碌之中度过了一些时日。在有力的记忆当中,那时候的活有点危险、有点累人但是很开心。虽然顿顿有酒但绝不是酩酊大醉的那种,总是有点晕晕乎乎的感觉。这是富有激情的四个男子汉。烈日当头的中午,他们在阳光下工作,毫不吝啬自己的力气。被太阳晒热的胶条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被牙齿撕开,代替了锋利的刀子。上衣早就扔的不知所处,赤条条的攀爬在脚手架上。汗水在阳光的照耀下铮亮。吃完中午饭,累极了,喝了点酒。有时似乎感觉天地醉醺醺的了,就在人家还未装修好的敞亮大厅里呼呼大睡了。四脚朝天,无关乎世界,他们只是努力的生活。醉了就无拘无束的睡觉,休息好了就拼命的干活也无关乎黑天白夜。有一次为了赶活干到夜里一点多,那次离住处很远,而恰巧的是车子坏了一辆。我们只好三个人挤一辆摩托车,在无尽的黑夜里回家。路上根本没人,迷迷糊糊的我竟然不知道老板带着我们到了市里最大的饭店里。天已经很热了,所以桌子围着饭店摆了一片一片的。我们就这样在微黄的路灯下喝尽了一瓶瓶的啤酒。最后他们也许都醉了吧,像往常一样。等到睡醒,才发现一个个赤裸裸的睡在马路边上.哈哈。
在有力的记忆中,除了夜里被蝎子蛰了,被电从梯子上电到摔下来,似乎总有两个醉醺醺的身影,在他的脑海里如闪电般飘忽而过。在有力离开老板的时候,是家里来电让他去上学的。那天老板没有出去干活,而是买了很多很多的西瓜和酒去了一个很美丽的河边。他们却还像孩子样,把所有的西瓜仍到了河里,然后打闹着把对方的鞋子也扔了进去,看谁先游到河的对岸吃西瓜。他们开心的笑啊、闹啊。在河里打闹一番以后,喝尽了所有的酒,在河边松软的沙子里美美的睡了一觉。算是对有力离开的践行了吧。
有力离开了,离开了那没有忧伤只有快乐的日子;离开了那没有闲暇只有忙碌的激情。当温暖的暮色洒满教室窗台的时候,有力想起了老板那个黑乎乎的日记本。苍茫大地,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的老板,在日记本上歪歪斜斜的几行字。“我不知道生活是什么,我只知道要用尽全力挣很多很多的钱,让老婆和孩子过上幸福的生活”。我不知道对于一个没有上过几天学的老板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我知道累了、烦了、伤心了就寄情于酒,然后再充满激情的努力生活。有力还记的每次醉酒之后,老板都会和有力下把象棋,最后开心的用力将子抛向屋子的各个角落。
后来,又问起老板老酒鬼的事情。他早已经死在了酒上,在一个黄昏再也没有醒过来。后来知道了他的故事,年轻的时候他是有老婆孩子的,但是他只是一个平平淡淡的贫穷老农,后来媳妇过够了这样的生活。说是去追求她的幸福生活然后带着孩子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酒啊酒终于让老酒鬼变成了鬼。再也不用承担入骨相思的痛苦。
酒是可以稀释痛苦的水,是生命的另一种滋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