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秋天的一个早晨,在医院里,情境和《最后一片叶子》里的有点相似。我去医院看望一个身患重症的同学,正在没头没绪的寒暄当中,突然听到屋内床边传来几声蚂蚱的嘶鸣,声音及其悲哀凄凉,就像在断断续续唱着一首哀歌。循声望去,看见一只绿色的蚂蚱,正在窗台上费力的挣扎——是临死前无奈也无用的那种。过了一会,猛地头朝下一拱,定型了,再也一动不动,就像一架战斗机栖落在那儿。
也许是朋友的病和医院的氛围感染了我,这只蚂蚱竟一下子触动了我的神经,让我变得异常的敏感。那一瞬间,我突然及其强烈地感悟到了生命的短暂与珍贵,心情顿时变得沉甸甸的,早上的朝气亦荡然无存。足足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我和朋友都陷入了一种肃穆的状态,我那里还能想得起半句安慰他的话语。
不知怎么,我竟想起了“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那句话。这句人类借蚂蚱来蔑视同类的名言,此时让我想起,非但没有了一丝平时伴有的敌意和幸灾乐祸,反而平添了几分对蚂蚱的同情,有了兔死狐悲之感,感觉我好像和它成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不明白,蚂蚱为什么成了这句话中的主语,一直被讨厌、被嘲讽、被诅咒,我甚至有点埋怨创造这句话的人的匪夷所思。同时我也深深地自责,因为我也不止一次地用过这句话。尽管其意是别有所指,但面对这只濒临死亡的蚂蚱,我却无缘对自己刻薄起来。
看那蚂蚱低着个头,一副谦虚而诚恳的样子。我想,如果它以前真像人们所说的那样轻狂,此刻,它是否是在忏悔?不,它不应该忏悔,尽情地蹦跶几下,何错之有?难道这就是张狂?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吗?这正是它对生活的努力奋争啊!它低下头,本来就和蹦跶一样,也是它对生活的一种态度和理解,只不过前者是动的一面,后者属静的一面罢了。它在沉思,在盘点和总结它奋斗的一生。它感到无怨无悔,所以才安详地、平静地等待死之将至,享受着自然的终结,这其实也是它在兢兢业业做它毕生最后一件事。
不错,它是凄凉孤独地哀鸣了几声,也狠命地挣扎了几下,但一生认真的它,努力了一辈子,却再也不能努力了,又怎能没一丝遗憾和惋惜?怎能够轻易甘心呢?这不正反映出它对生活的热爱吗?当它觉得一切都是徒劳后,就很快地平静下来,冷静达观地面对现实。
面对这只蚂蚱,我竟油然生出一种敬羡之意来。在它身上,我发现了一种我所欠缺的精神与个性。这种为多少人所刻意追求却又鲜有达到那种境界的精神与个性,被蚂蚱演绎到了极致,并在其生命的最后时刻,完成了伟大的定格。
生而欢,死而恋,合而喜,离而悲,有机会就尽情蹦跶,否则便平静地面对现实,该在乎时在乎,不该在乎时就无所谓,活则尽情尽兴,死则尽心竭力。这就是蚂蚱的精神与个性,洒脱得何其自然。对它来说,复杂的生命简单到了成为一首带有伴舞的歌曲,有苦有乐,曲终幕落。
人类凭借其特有的意识、思维和智慧而凌驾于万物之上,但在有些方面,看来却并不及一只虫子。人类有其自尊,但同时就会有虚伪;要极力去适应社会,也会产生迎合心理。其意识、思维和智慧对人类自身的发展无疑是积极的,但辩证地、不可避免地也有消极的一面。正是这消极的一面,使得从生物角度讲同样简单的人生趋于了复杂,导致人们不自觉、下意识地老把人生当作舞台,把自己置身于他人的眼光之中,从而使其行为多了一点人为的做作,少了一些固有的自然,人类的洒脱和潜能的发挥也便有了极限。那种对自我的打磨、包装和遮掩,使人类渐渐失去了原有的棱角,隐饰了部分本色与天性,也愈来愈远离他们赖以生存的自然。
好在人们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且正在努力尝试着去亲近自然、回归自然。在谋求自身与社会发展的同时,也崇尚着返璞归真,极力追求与大自然更见融洽,以达到以人为本、天地人合一的和谐状态。与蚂蚱相比,人类是有其不足的一面,但能发现自身的缺点并不断地自我完善,却正是人类伟大之所在,也是一切伟大的根本。
能为蚂蚱提供最后一丝温暖,使之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感受到人类的关爱,我和我的朋友都感到欣慰。同时,蚂蚱以其生命绝唱感染启迪了我们,使我们对生活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和认识,顿悟到了人生真谛,胸怀为之豁然,这也是我们的造化。
2011年2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