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浮,华灯繁耀,窗外,已是人迹难觅。
身旁老旧的收音机里,透过纷扰的电波,醇甜的女声慵倦地道着“晚安,好梦”。向来浅眠的我,呆望着偷滑进屋的月光,尴尬间发现自己竟是笨拙地无法用浅薄的言语来描绘这轻易乱人心波的姿态。恍惚中,只觉那暧昧的光亮融化了往日里高楼间凌厉的缝隙。
树影斑驳几多变,家乡的月光,依旧如昨。
虽然自小成长在内蒙古,却是生活在城市中,所以未曾有机会真正的领略家乡那远离市区,令人心驰神往的草原风光。在外地学习的哥哥偶有向我抱怨,许多同学会询问他在内蒙上学是否要骑马。说罢,听筒两旁的我们,往往就无奈地笑笑。
对于“四季的变化”稍显迟钝、慢熟的我来说,包头的春天可谓来得恰到好处。她会体贴地配合着你能适应的步调,轻轻点点涂抹掉冬天所剩不多的顽固。解冻的春日里,恹恹转醒的太阳在午后变得澄黄,好似一碗爸爸常做给我吃的蛋羹,堪堪的斜挂在触目可及的天际。
不过可惜,独独少了把泼辣的青葱。
日光充盈,到离家不远的公园里走走停停,泥土裹携着尚未蒸发的朝露的气息与鼻腔撞个满怀。氤氲中,不易觉察的淡香让人倍感舒爽。
再过几天,有花就要开了吧。
顺手坐在树下漆白的长椅上,温润的游光从摊开的指缝流泻而出,衬起浮尘还未来得及收拢的素色裙摆。喑哑的“咕咕”声响起,结伴搭伙的白鸽由远及近,带起地砖上一片转瞬即逝的阴影。
细细的放眼远瞧,玻璃的碎片折射的彩光缠绕着空气,越过栏杆,跨过水塘,在浅笑的时光里,沉默地翻淌。
指尖,春光正浓。
偏离草场的夏季的包头,被连荫成片的树木的苍绿温柔地吞没,像是仅存在于湖水中的倒影,风止恬静,风起涟漪。碗口大的树干,粗糙突起的暗褐色树皮紧实地包裹住圈圈稠密的年轮,似乎这是曾相伴长久消逝的流光时,存留的最亲密的记忆。
即便烈日烦躁,也总有树影供你安然小憩。骑着白色的单车绕城而走,道路两边的大树相互穿插而长,在头顶撑起深深浅浅明明灭灭的阵阵清凉。每条街区栽种的树木都不尽相同,因气候较为干燥,所以相对耐寒抗旱的银白杨、云杉种植最多,垂柳等次之。
我上学路程的四分之一是途经一条栽满了榆叶梅的并不宽阔的小路。每到花期,浅粉的花簇攀附在枝头,随着节气的变化颜色加深至粉红。风吹过,含香的花瓣不过多久就簌簌地铺满了安静的路面,很像日本三四月的樱花。
小的时候,趁着榆叶梅的花期还没结束,我换上镶花边的连衣裙,拉上隔壁家的女孩,一起到树下捧着裙子接飘落的花瓣。回到家,把花瓣洗净,装进小布袋里封口,挂在书架上做香囊。下次再取书时,书页隐隐带香。
数着冰棍棒的夏天,总没有那么漫长。
眼前,夏树唯好。
进入秋季,雨水明显增多。有别于南方的潺潺细雨,包头的雨请冽、冷静,随下随停。
喜欢雨天听雷,雷声越大,我莫名地越心安。预报有雨,就坐在偏高的阳台上托腮兴奋地等。倒是吓坏了父母,因为我的身边,就是楼角纠结成团的电线。
视线爬过对面的屋顶,勉强捕捉到闪现的光影。闷雷“轰轰”地酝酿着前奏,让我想起了闭口而唱的呼麦。雷声滚滚渐强,黄豆大的雨滴顺势“啪啪”砸落。一会儿,就淋湿了眼睛里城市的缩影,泛起了微微的雾气。
连缀成幕的雨有意想掩盖雷的声响,怎料经过水滋润的雷声却尤为清晰,高亢如登巅,低叹如潜海,起承转合,游刃有余。仿若真是从草原传来的呼麦声,古老而神秘,拨弄着沉醉入迷的敏感神经。
耳畔,秋雷辽远。
天色慢慢褪短,日转星移,秋去冬来。
深谙北方冬季的寒冷,各家早已备足加厚的衣物,耐心地等待迎接第一场降雪。
在包头,下雪的时间很难猜测。看似天气阴沉,风雪欲来,实则只是空气冻僵的错觉,让人空欢喜。可靠坐在窗边读书时,不经意抬头轻瞥,目光便再难收回————宝蓝的鸽舍,墨色的灯杆,玫红的围墙……所有分明的色彩都臣服于飘雪之下,徒留银白在天地间主宰。
失望过后的惊喜,格外让人念念不忘。
纯净的灰黑逐渐浸染苍穹,双闪的车灯下雪还扬扬洒洒,逆时针的打着旋儿。抓起零钱,我直奔向丁字路口的小吃街。
瓷罐里的烤红薯雪天食用味道才佳;硕大的山楂匹配晶亮的冰糖,口感酸甜不腻;“嗖嗖”冒着凉气的“奶砖”一口咬下去,牙齿都在打颤……这条街上卖小吃的摊位很多,料足味美。如果你忘了带钱或是钱不够,摊主们都不会介意,通常只是摆摆手,说句“四海之内皆兄弟”,然后把吃的免费送给你。
他们冻红的脸颊上绽开的大大的笑容,透着包头人惯有的热情和可爱。
弥漫的飞雪,模糊了几里之外青山的棱线。
掌心,冬雪微凉。
春光,夏树,秋雷,冬雪。
这四季更迭,朝辞暮去的光景,勾勒出了包头数十年的生活线条。
当老旧的唱片机再转不出岁月细致的纹路,光滑的石子路再走不出年少青涩的脚步,纯美的樱花树再记不起爱情笨拙的出处,只要想起家乡,飘摇的心绪,终会回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