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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里的冬天

  是山花烂漫、草木茂盛的夏天,我们却反刍演绎、装扮着冬天里的生活。究竟是夏天还是“冬天”?我们很干脆的回答:当然是夏天!但夏天里也有“冬天”。对这一命题,许多人可能不理解,其实喀喇昆仑的夏天平均气温在零度以下,不就是我们所称的夏天里的“冬天”吗?

  我初上喀喇昆仑哨卡的那一年,也是到新疆南疆的第一年。这一年我没有经历过南疆的夏天是什么样子。草长莺飞的四月便奉命上了喀喇昆仑边防前哨,直到秋风扫落叶时才下到山下。虽早就听说南疆的夏天热浪翻滚,草木葱茏,桃杏满园,瓜果飘香,可身在冰峰雪岭、风雪弥漫、高寒缺氧、荒芜人烟的喀喇昆仑“生命禁区”,为守卫祖国每一分寸土,不见分外妖娆的南疆夏季风光,纯属命运安排,我无怨无悔。

  汽车从叶城出发,沿着峻峭的新藏公路艰难的爬行,山坡上时而还能看到点点翠绿。过了库地大板,那种鲜活生命的绿色顿然消失,山体裸露的断石、纵横的褐色褶皱,以及松软、飘零的头颅,好似一幅漠然而高傲的姿态,让人望而生畏,人的脉博跳动的次数、心脏所承受的压力也在步步加剧。高山反应也像一个看不见的黑影慢慢袭来,恶心、头痛、心悸、胸闷、气短步步紧逼,时刻侵吞着人的肌体,就像唐玄奘西天取经给徒弟孙悟空扎了一道紧箍咒动荡不安。我们一块上山的四名新兵中,郭亚、薛新仕已经耐不了高原病症恶劣的折磨,两手紧抱脑袋哭叫不迭,车上的两瓶氧气一直供他俩呼吸,以缓解痛苦的症状。副连长陈清贤和我们几个战士都强忍着反应的不适沉默不语,往日里那种生龙活虎的劲儿不见了。唯有李进上山次数多,没有一点反应,在平稳地驾车前进。在岔沟口通往天文点的一段路途中,山水漫过路面,路上结上了厚厚的一层冰,被称为高原大力士的解放130都无法通行。此时已是中午时分,风雪交加,彻骨寒冷,本来就反应严重的我们加上几天来未咽下一口饭菜,更是精疲力竭。面对突如其来的厄运,我们只能进不能退,脱下随身的皮大衣,取出十字镐、铁锹,冰厚的地方铺上皮大衣,薄的地方创冰开路,以排山倒海之势终于将车推出了冰河。

  目的地——天文点哨卡快到了,每个人脸上露出了笑容。只见哨卡建在一个四方开阔的土石包上,云蒸雾锁,又听到了锣鼓喧天。越往前行声音越来越大,回荡连绵,清晰可辨在哨卡的大门口排了两行队伍,欢迎我们的到来。汽车到哨卡停稳后,除我们四张陌生的面孔外,他们很熟悉很亲切,相互拥抱在了一起。我们四个新兵被分配到班里后,老兵立即为我们沏上了茶水,打来了洗脸水,整理了床铺。接着炊事班的同志端来了热气腾腾的大米粥和刚出锅的雪白宣腾的馒头。饭虽送到嘴边,可我们见饭就恶心,就想吐,真不得人心。连长马成军爽快地对我们说,只要度过了吃饭难关,我们的身体素质才能强壮,才能在哨卡牢固的扎下根来。在哨卡,对吃饭有一个明确规定,一碗及格,两碗良好,三碗优秀,每晚的连点名都要公布吃饭的成绩,多吃的表扬,少吃的批评。这项哨卡独具特色的吃饭比赛,鼓励了我们吃了吐、吐了吃,一口、二口,一碗、两碗,终于闯过了吃饭难关。过了一周我们都能大碗大碗的吃饭了,并且吃得是那么香,头也不觉痛了,胸也不觉闷了,精力也充沛多了,但毕竟海拨五千米以上的哨卡,跑步和出力搬运东西仍上气不接下气。

  在哨卡除了适当的训练和正常巡逻站岗外,基本上没有特别繁重的体力活。打冰则是最辛苦的活了,一月才打一次。哨卡周围有条小河,几十公分厚的冰下才见流水,连队选在阳光融融、大家精力充足的时候,组织打冰蓄冰,大家乘坐汽车带上铁锤、钢钎来到冰湖上,一锤一钎,那一块块晶莹的冰块崩析分离了,装满整车拉回营房的蓄存间,以备烧水做饭之用。

  哨卡还储备了大量的猪肉、羊肉、牛肉、鸡肉和副食品,一年四季基本吃不上新鲜蔬菜,全靠吃冻肉和罐头,压缩蔬菜,就是新鲜蔬菜和瓜果运到哨卡上最快也要三四天,大部分腐烂,剩下的也只能尝个鲜,味道还不够纯正。炊事班的同志一日三餐,工作起早摸黑比较辛苦,还变着法子做出各种花样的可口饭菜。在海拨4000米以上的地方,一般的炉灶、炊具是做不熟饭的,这里做饭所用炊具都是加压的,用汽油喷灯取火,稍不注意可有着火、爆炸的危险,炊事人员严格操作程序,都把安全放在了首位。住所全部用无烟焦炭生火,虽然室外温度在零下二十多度,但室内始终保持了二十度以上。

  哨卡的文化生活十分贫乏单调,各哨卡都配备了发电机和电影放映机,可以说一部片子看半年,人人都能熟背影片每句台词,表演每个动作。战士们翘首已盼地是家信和报纸,只要有车到哨卡来,定能装上几麻袋报纸和信件,有的信件是半月前来的,有的信件是半年前来的,拆开这些信件有的是父母病危甚至去世的速归消息,有的是未婚妻见不到回音告吹的独白,面对迟收的信件许多战士流下了酸楚凄然的泪水。炊事班长黄开远母亲病危的电报因大雪封山无法送到哨卡哨卡虽有“摇把子”电话,亦因线路故障接不通,一月之后他收到电报其母亲已经离开了人间;郑强是位刚毅的小伙子,入伍时就在老家四川苍溪县谈上了青梅竹马长大的同学,好端端的一桩亲事,终因书信断了线,最终劳燕分飞。

  “男儿有泪不轻弹”。驻守在这里的边防战士的实际年龄大都在二十岁以下,而受恶劣环境——紫外线的强烈照射,使我们的年轻战士嫩稚的脸庞变得粗糙干裂,失去了光泽,疙里疙瘩,看上去似乎每个人的年岁已经远远超过了所谓“青春”的临界点。

  在天文点哨卡夏秋两季半年的时间里,我们夏装未发一直穿着冬装,同时高原风吹黑的两颊让我们变得老成了许多。所以,是年秋天我们下山到叶城在登山饭店吃饭时,人人脚上穿着毛皮鞋,身上裹着棉衣……许多群众望着我们的身影不知不觉地愣在了那里……

  毫无疑问,我们展现给人们的那种不合时宜的着装形式,不正是“冬天”的表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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