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一打清澜
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清澜墟是滨海东部重要的港口城镇,这里水深港阔,水陆路交通非常便利,国家很多物资从大陆用船运到清澜港,再由清澜分发到滨海各地。我虽然是东郊人,但到东郊墟去的次数就比不上到清澜墟去的次数多,因为清澜墟是我们到县城去的必经之道。60年代初,我在紫贝中学读书,每月必回家一趟拿钱拿粮。当时交通落后,乡镇根本没有公共汽车,到县城全靠两条腿,我们总是从家里走路到白头尾,然后坐船到清澜墟,再由清澜墟走路到县城,因而我对清澜墟非常熟悉。解放后,海军四四一一部队驻扎在清澜墟,这里成了重要的军事基地,清澜港又变成了军港。奇怪的是,四四一一部队长年累月驻扎在清澜墟,但对当地民众的影响却不大,文革中,当地群众不买四四一一部队的账,四四一一部队虽然做了大量的工作,但清澜公社的大部分群众却参加了联总派,清澜公社成了联总派势力最雄厚的单位,这就给我们攻打清澜墟带来很大的困难。
指挥部经过研究,制定了新的作战计划,东南线不再去解围紫贝岭,而是改道去攻取清澜墟。头头们想在那里搞新的据点,那里靠近四四一一部队,可以随时得到海军的帮助和支援。另外,拿下清澜墟还可以抓到一些联总派人员,我们想把他们当做人质,用来交换我们在紫贝岭上被俘的战友。在攻打清澜墟的同时,指挥部还决定在县城附近留下一支小队伍,随时接应突围的队伍和被打散的人员。
作出新的决定以后,潘先阳命令部队作短暂的休息,同时留下一支精干的小队伍隐蔽在下东村一带,稍后,他就带领大部队向清澜方向进发了。
下半夜,东南线赶到了清澜墟附近。潘先阳命令队伍在清澜墟附近的树林子里隐蔽待命,然后和肖跃才、王诚树等头头们赶去清澜海军基地,准备跟海军领导商量夺取清澜墟的问题。
天亮了,清澜墟在晨雾中露出了它的轮阁:一条狭小的街道直通码头,街道两旁是一些破败不堪的小楼房。我们还看到了大海,暗蓝色的波涛涌动着白色的泡沫,海风中带来了咸腥味,气笛声也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
又有人送来情报,说是联总派调派重兵赶来攻打东南线,队伍正在开拔中。这个消息使我们感到相当的恐慌和不安,队伍中马上引发了骚动。连长王波代表指挥部连续发布了几道命令:东郊连两个排立即占领公路两侧的高地,阻击从县城赶来的联总派,东郊连的另一个排,直接前出清澜墟附近的街道,监视那里的联总派。各公社的红农会民兵连也在公路两侧的树林里占领了阵地,作好了应战的准备。
命令下达以后,队伍里好一阵忙乱,调动部队的口令声此起彼伏,经过一段时间的折腾,公路上已经没了人的踪影。
当太阳从厚厚的云层里挤出来时,东郊连的两个排已经占领了公路两旁的制高点,其中有一个是海军四四一一部队的高炮阵地,上面有现成的战备工事。指挥部事先通知了高地上的海军指挥员,战士们知道我们是井系旗派,马上停止操练,撤回营房,把阵地交给我们。一刹间,两个高地上顿时战云密布。
我们班奉命占领街道附近的一排小平房,在班长潘先统的带领下,我们提着枪,悄悄地靠近了小平房。房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我们占领了房子后,把枪口对准了街道和两侧几栋大楼的门口和窗户,并作好了射击的准备。
浓雾慢慢地消失了,大地一片明朗,整条街道映入了我的眼帘,清澜墟只有一条大街,街道的两旁是几栋破旧的楼房,此外全是又低又破的小瓦房。街巷里静悄悄,看不到一个人影,整个街市好象还在沉睡之中。大街的尽头是码头,两旁孤零零地泊着一些船只,在浪涛中颠簸着。
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联总派的人哪儿去了呢?我们感到奇怪。几个性急的民兵提着枪就要往街道里冲去,潘班长赶快把他们挡住:“后生仔,你想找死啊?”
于是,我们只好耐着性子蹲在臭气冲天的破房子里,睁大眼睛看着空荡荡的街市。
清澜是联总派势力非常雄厚的一个公社,活动也非常猖狂,连四四一一也对它毫无办法。大武斗发生不久,联总派就把清澜墟变成了一个重要据点,从各大队抽调一部分民兵上墟,目的是想切断海军四四一一部队跟井系旗派的联系。武斗发展到高峰后,它还派出一部分人马直接到县城参加围攻紫贝岭的战斗。
后来我们才知道,当东南线大队人马赶到清澜墟附近时,联总派已经了解井系旗派的动向,指示清澜墟联总派:要固守阵地,不许主动出击,以免井系旗派乘虚而入。清澜公社联总派武装大部分被调到县城围攻紫贝岭,仅留下几十个人坚守清澜墟,兵力单薄,不敢公开跟井系旗派叫板,只是躲在阵地里死守,这就是我们到达清澜墟附近时没有跟联总派发生直接冲突的缘故。至于那个情报是联总派故意透露出来的假情报,联总派正集中兵力围剿县城的井系旗派,无意分兵攻击东南线。
中午,我们又接到转移的命令。当我们班赶到海军高炮阵地时,东南线大队人马已经过了公路,向迈号方向前进了。
高炮阵地上还逗留着一部分民兵,他们正忙着填饱肚子和补充弹药。当我们爬上高地时,几个海军战士又抬来一筐馒头和几麻袋子弹。我急忙往挎包里塞了几个馒头和一些子弹,然后走下高地,跟上撤退的队伍走了。
攻打清澜墟的战斗流产了。
原来攻击清澜墟是潘总指挥导演的一出假戏。当东南线赶到清澜墟附近时,潘先阳等几个头头已经进入海军营地,准备跟四四一一部队商讨夺取清澜和今后行动计划等问题。潘先阳是不同意攻打清澜墟的,他知道夺取清澜又是战略上的一个错误决策。清澜墟拿下来容易,不会花费多大力气,但这里地势狭小,后面就是大海,没有退路,背水而战是兵家之大忌,要固守非常困难,而且还会影响到跟海军的关系。再说,井系旗派在军事方面已经大势已去,目前最重要的时保持实力,只有撤到农村去同联总派周旋才能保持实力,占领一两个墟镇是下策,不是井系旗派作战的目标。潘先扬知道海军方面也不会同意打清澜,因此他想用海军方面来堵肖跃才他们的嘴。结果,当他们跟海军领导协商攻打清澜的问题时,海军领导一口拒绝:不行!
这样,潘先阳的战略撤退计划又一次得逞了。
当东南线准备攻取清澜墟的时候,县城井系旗派悲剧式的结局终于到来了。
30日下午,联总派攻占了紫贝岭后,继续调动大批人马,紧缩了对退守在文南街一带的井系旗派的包围圈,准备第二天天亮后动手,最后把县城的井系旗派一网打尽。
联总派在30日白天旋风般的攻势,使得县城的井系旗派措手不及,全线崩溃。他们被联总派从紫贝岭上赶下来后,几百人继续困守在一条不到一百米长的文南街上,分别集结在新华书店、百货公司和土产公司三栋大楼里。被围困的井系旗派仍不甘心失败,他们准备做最后的挣扎,并期待着寄以很大希望的东南线打进来,帮助他们突围出去。
1967年的最后一天是寒冷的。深冬的寒风呼啸着,夹着雨水向人们脸上扑打过来。大街上漆黑一团,联总派已经切断了这一带的电源,使这里象一座巨大的墳墓,恐怖而凄惨。数百名井系旗派拥挤在三栋大楼里,动弹不得,他们饥寒交迫,心里隐藏着极度的不安和恐惧。他们筋疲力尽,精神上也快到了崩溃的地步。他们明白明天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样的命运。他们渴望离开这个倒霉的地方。他们希望保住自己的生命。可是,他们无法实现这个愿望,也没有力量实现这个愿望。
联总派把井系旗派围困在文南街一带后,立即采取了严厉的措施,严防井系旗派突围出去。联总派指挥部向人民广场、三角街、下东高地和紫贝河一带派出了大批巡逻队,加强警戒,封锁了文南街的所有对外通道。为了看清目标,他们增加了探照灯等照明工具,严防井系旗派趁黑夜逃走。他们还在紫贝河里设置电网,防止井系旗派潜水出逃。联总派在文南街四周布下了天罗地网,井系旗派成了瓮中之鳖,插翅难飞。
此时此刻,井系旗派把最大的希望寄托于城外的东南线红农会民兵,希望他们此时此刻能够打进来,帮助他们撕开一个缺口,好让他们能够突围出去。可是,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了,他们一直等待到下半夜,还没有看到城外有什么动静。他们哪里知道,东南线已经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只顾自己逃命了。他们感到非常愤怒,大声咒骂,骂那些头头们只顾自己逃命,抛下他们不管了。一些胆子大的人则想去碰碰运气,可是,他们一走出街口,或者是爬下河堤,就被联总派的乱枪打回来了。联总派连他们最后的一点希望也不给。
总指挥黄大同战死后,县委红旗干部王华绵成了这支队伍实际的头儿。王华绵从部队转业后,先在兵役局工作,后调往县委组织部,紫贝县“一、二五”夺权时,他加入了县委红旗兵团。在夺权和后来的派性斗争中,他上窜下跳,显得非常活跃。在紫贝岭保卫战期间,他协助黄大和,作了一些指挥工作,由于他是一个当权派,被联总派称为井系旗派的“黑手”。当井系旗派被联总派从紫贝岭上赶下来以后,他认为局面已经失控,井系旗派大势已去。特别是他看到一些武装人员偷偷地把枪藏起来,准备化装逃跑,有些人连手榴弹也扔掉了,他感到痛心,他知道绝大多数人已经丧失了战斗的意志,这支队伍实际上已经失去了战斗力,要把五六百人从联总派的眼皮底下突围出去,绝对是不可能的事。王华绵经历过战争年代,参加过多次战斗,有一定的战斗经验,他决定丢卒保车,组织一支精干的队伍,强行突围。
夜间一点钟左右,就在井系旗派眼睁睁地等待外面援军赶来救援的时候,头头王华绵、黄代等召集了留在里面的骨干人员和一些武装人员,召开了一次密秘会议,讨论了突围的行动计划。王华绵说,不能再指望外面了,他们已经抛弃了我们。要生存只能靠自己,突不出去,我们只有死路一条。黄代说,现在离天亮只有几个钟头,天一亮就什么办法也没有,我们不能再等待下去,现在只有一条路,冒险的打出去,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大家一致同意他俩的意见,觉得除了突围外没有别的路可走,都表示不惜一切代价从联总派的包围圈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经过紧张的讨论,王华民等人终于确定了一个切实可行的突围计划。他们决定在天亮前一个小时开始行动,那时是人们最困倦、注意力最不集中的时刻。他们还把突围的地点放在广场一带,因为那里地形开阔,易于行动,而且也是联总派武装防守最薄弱的地方。他们同时还决定,参加突围的人不宜过多,仅通知到那些骨干人员和武装民兵,人多了会暴露目标,使突围行动招致失败。
作出了行动决定以后,他们的心里稍微有些安慰,大家便分头去做准备。黄代苦笑着对王华民说:“这次突围成功与否,只有上天知晓了。”
夜里四点多钟,广场上雾气蒙胧,一片静穆。在雪亮的灯光下,几个联总派值班人员拖着沉重的脚步在踱来踱去。整整一天的激战把他们搞得精疲力竭,现在实在不能支撑下去了,他们盼望着早点天亮,好让别人替换他们下去休息。
此刻,二十多双警惕的眼睛正死死的盯着广场上的联总派哨兵。王华绵带领的二十多名突围人员,在广场边沿的草丛里,已经足足的等待半个多钟头,正急不可耐地寻找突围的有利时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王华绵看着手表,心里非常焦急,离天亮只有一个多钟头了,怎么办?生存亡仅此一举,一定要突围出去,不管代价有多大。
一会儿,两个联总派哨兵离开了哨位,走进广场附近一间矮小的屋子里,大概是去填填肚子,另外一个也跑进厕所里面去了,广场上仅留下一名孤零零的哨兵。
“好机会!突出去!”王华绵把手一扬,低声地发出行动的信号。他握着卡宾枪,向前一跃,第一个向广场上跑去。接着,二十多个拿着各种武器的人,紧跟在他后面,箭一般地向广场奔去,广场上留下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不好啦!井贼旗匪打进来了!”那个哨兵看见二十多条黑糊糊的人影向他猛扑过来,早就吓破了胆子,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叫。
可是,王华绵他们根本就不理睬那个哨兵,他们早就打定了主意,除非不得已,一般清况下不得开枪,以免惊动联总派。他们只是加快了速度,仅半分钟的时间,他们就穿过了广场,接着,便消失在夜茫茫的大田洋里去了。
倾刻,广场上响起一阵枪声,很多联总派武装人员从各个角落里跑出来,集拢到了广场上,他们奔跑着,咒骂着,射击着,但是,他们再也找不到王华民他们的踪影了。
天亮前,井系旗派又组织了两次小规模的突围行动,但为时已晚,联总派已经加强了防范,他们用猛烈的火力封锁了突围的路线,突围的井系旗派被挡了回去,一些人在突围中负伤,个别人也被打死了。
王华绵他们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清澜海军基地,躲进了军营,两天后部队用快艇把他们送到了广州,一些人则留下来加入了潘先阳的队伍。